“五味轩”重新开张的红火,如同在厦门港的餐饮行当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不断。苏晏晏扎实的功底、巧妙的构思以及对食材的匠心,很快便传扬开来,不仅老街坊们鼎力支持,连一些原本只在码头大酒楼用餐的商贾、甚至些许附庸风雅的文人,也慕名而来,使得这小小的店面时常一座难求。
生意兴隆固然可喜,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人手不足。苏十三要兼顾安保和跑堂,林泉需坐镇柜台和应对可能的药膳咨询,后厨全靠苏晏晏一人支撑,纵使她有三头六臂,连轴转了数日后,也渐感力不从心。
这日打烊后,苏晏晏揉着酸痛的手臂,看着空荡荡却满是油烟气的大堂,对苏十三和林泉叹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需得请个帮手了,至少后厨需要一个切配杂工。”
苏十三点头:“近日来往人多眼杂,有个可靠的人手也能分担些。”
林泉亦道:“确需如此,否则长此以往,于你身体有损。”
正商议着,店门外传来一个略显犹豫的敲门声。此时已近亥时,街道寂静,这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十三立刻警觉,沉声问:“谁?”
门外是一个略显苍老而陌生的声音:“叨扰了,掌柜的。老朽闻得店中似有酒香,循味而来,不知……可否讨杯水酒,暂解乏困?”
酒香?苏晏晏一愣,她今日并未酿酒。她与苏十三对视一眼,示意他开门看看。
门开处,只见一位身着半旧青布长衫、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站在门外,手中拄着一根竹杖,身后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风尘仆仆,像是一位远行的旅人。他鼻翼微动,目光越过苏十三,落在店内,似乎在确认那香气的来源。
苏晏晏心中一动,想起后院墙角那坛她之前尝试酿制、失败后便一直封存未动的米酒,因密封不严,近日天气回暖,怕是有些许酒气逸散了出来。没想到这老者鼻子如此之灵。
“老先生,店已打烊了。”苏十三挡在门口,语气平淡。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仍拱手道:“是老朽唐突了。只是这酒香……似是家传古法,带着一丝难得的‘火曲’焦香,故而冒昧……”
火曲?苏晏晏心中微惊。她那次酿酒,确实尝试用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一种需用微火烘烤的独特酒曲,但因火候掌握不当失败了。这老者竟能隔着门和坛子闻出来?
她走上前,对老者福了一礼:“老先生好灵的鼻子。实不相瞒,那并非什么好酒,乃是小女子学艺不精,酿坏了的浊酒,恐污了老先生的口。”
老者却眼睛一亮,捋须笑道:“掌柜的过谦了。酒之成败,半在技艺,半在天时。便是失败之作,亦能窥见源流手法。老朽别无他好,唯对这杯中之物,略有钻研。若掌柜的不弃,可否让老朽一观?”
见他言辞恳切,气质也不似奸恶之人,苏晏晏沉吟片刻,便侧身将他让了进来:“老先生请进。十三,去把那坛酒搬来。”
苏十三依言去后院将那坛落满灰尘的酒搬了出来。坛口泥封果然有些松动,一丝若有若无、带着微酸和焦苦气的酒味飘散出来。
老者也不嫌脏,凑近坛口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闭目品味片刻,睁开眼,眼中竟有赞赏之色:“果然!用的是‘炙麦曲’,火候稍过,导致酒液微苦带焦,发酵亦未完全,故有酸意。然其骨格尚在,粮香基底纯正,可惜,可惜了啊!”
他一番点评,竟将苏晏晏当时酿制的关窍和失败原因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晏晏心中佩服,忙道:“老先生真是行家!小女子苏晏晏,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摆摆手:“山野之人,姓杜,单名一个‘康’字,痴长几岁罢了。”
杜康?这名字让苏晏晏又是一愣,与传说中的酒神同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化名。
“杜老先生请坐。”苏晏晏请他坐下,又让林泉沏了壶热茶来。
杜康也不客气,坐下后,目光在店内扫过,尤其在林泉那些草药柜和苏十三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苏掌柜这店,不简单啊。五味调和,却暗藏风雷之气,药香与饭香交织,市井之中,别有洞天。”
这话意有所指,苏晏晏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先生说笑了,不过是间寻常食肆,糊口而已。”
杜康笑了笑,不再深究,转而看向那坛酒,叹道:“此酒虽败,却让老朽想起了年轻时追寻古法酿酒的一段往事。苏掌柜既有此心,他日若得空,老朽或可与你探讨一二,也算全了这段酒缘。”
苏晏晏正为酒事烦恼,闻言大喜:“若能得老先生指点,是晏晏的福气!” 她心中忽然一动,看这杜老先生谈吐不凡,见识广博,又似无固定居所,或许……
她试探着问道:“杜老先生远道而来,不知在厦门可有落脚之处?若不嫌弃小店简陋,后院尚有一间空置的杂物房,可暂作栖身。老先生也好……就近指点小女子酿酒之术。”
杜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笑意。他看了看苏晏晏,又看了看沉默的苏十三和气质清冷的林泉,捋须沉吟片刻,道:“苏掌柜盛情,老朽便却之不恭了。只是老朽身无长物,唯有这身还算过得去的酿酒手艺和一把子力气,或可帮掌柜的料理些杂务,以抵食宿。”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苏晏晏强压住心中激动,忙道:“老先生言重了!您能留下指点,已是小店之幸,岂敢再让您操劳杂务?”
杜康却摆摆手,坚持道:“无功不受禄。老朽闲不住,有点事做反而自在。”
见他态度坚决,苏晏晏也不再推辞,当即让苏十三去收拾那间杂物房。林泉也起身,对杜康拱了拱手:“杜老先生通晓酒性,想必于药酒一道亦有涉猎,日后还望不吝赐教。”
杜康回礼笑道:“好说,好说。林先生药香清正,必是杏林高手,老朽亦有心请教。”
一番交谈,竟是颇为投契。
是夜,杜康便在“五味轩”后院那间简陋却洁净的杂物房住了下来。苏晏晏给他送去了干净的铺盖和热水。
躺在陌生的床铺上,苏晏晏心中感慨。没想到因一坛失败酒酿的些许香气,竟引来这样一位神秘而博学的老者。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眼下解决了人手和酿酒技艺的难题。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院落中。杜康房中,隐约传来他轻微的鼾声。苏十三依旧保持着警惕,在院中无声巡视。林泉房内的灯火也已熄灭。
“五味轩”的夜晚,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似乎又增添了一分神秘而厚重的色彩。巷深酒香引故人,这新结下的缘分,又将为这间小小的食肆,带来怎样的变化?苏晏晏带着一丝期待与疑虑,沉沉睡去。她知道,明日,当炊烟再次升起时,“五味轩”的故事,又将增添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