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病愈后没多久,一个燥热的午后,药庐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呜咽声打破。苏十三最先警觉,放下手中的柴刀,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竹篱笆的缝隙处向外望去。
只见几个皮肤黝黑、仅以兽皮或粗布蔽体的土着男子,用简陋的竹担架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同伴,正焦急地朝着药庐奔来。担架上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精壮,但此刻他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小腿处肿胀发黑,有两个明显的毒蛇牙印,伤口周围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恶臭。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涂着红色纹路、头插彩色羽毛的壮年汉子,他眼神焦急,看到站在门口的苏十三和林泉(闻声而出),立刻用土语夹杂着生硬的官话喊道:“林郎中!救!蛇!毒蛇!巴朗……要死了!”他指着担架上的男子,几乎要跪下来。
林泉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检查伤者。他扒开伤者的眼皮,又仔细查看了伤口和肿胀情况,脸色愈发凝重。“是过山风(眼镜王蛇)的毒,毒性极烈,耽搁太久了!”他摇了摇头,对那土着头人说道,“毒素已入心脉,老夫……尽力而为,但能否救回,看天意。”
他立刻吩咐苏晏晏去取他特制的蛇毒药膏和解毒汤剂,又让苏十三帮忙将伤者抬进屋内竹榻上。林泉的处理方法极为粗暴直接,他用烧红的小刀剜去伤口周围的腐肉,挤出毒血,疼得那昏迷的伤者都无意识地抽搐起来。然后敷上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又强行灌下大半碗墨绿色的解毒汤药。
然而,伤者的状况并未明显好转,气息依旧微弱,青紫色甚至开始向胸口蔓延。那土着头人和其他同伴围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悲戚。巴朗显然是部落里重要的勇士。
苏晏晏在一旁帮忙,看着伤者危在旦夕,心中不忍。她忽然想起阿卜杜拉曾提及,某种来自天竺的香料“乳香”,因其极强的活血化瘀、消肿生肌之效,在某些地方被用于辅助治疗毒虫叮咬和恶性溃疡。而林泉药柜里,似乎也有他自行采集的、品质一般的本地乳香树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林泉道:“林大夫,可否……在药膏中加入少许提纯过的乳香?或许能增强活血之力,助药性深入,对抗毒素?”
林泉正焦头烂额,闻言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晏晏。若是平时,他定要斥责她多嘴。但此刻伤者情况危急,他惯用的手段似乎效果不彰。他看了一眼苏晏晏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巴朗,咬了咬牙:“去取来!要你带来的那种!”
苏晏晏立刻跑回自己存放香料的小隔间,取来一小块品质上乘的乳香。她在石臼中小心研磨成极细的粉末,递给林泉。
林泉接过,毫不犹豫地将大部分乳香粉末混入尚未用完的蛇毒药膏中,重新敷在巴朗的伤口上。那混合了乳香特殊香气的药膏,气味变得更加复杂浓烈。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屋内外一片寂静,只有伤者粗重的呼吸和土着们压抑的啜泣声。林泉守在榻前,不时探察巴朗的脉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回天乏术之时,巴朗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胸口那骇人的青紫色竟然真的停止了蔓延,甚至有微微消退的迹象!
“有转机!”林泉眼中爆出一团精光,立刻又熬了一碗加强的解毒汤药,给巴朗灌下。
到了傍晚,巴朗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青紫,肿胀的小腿也开始慢慢消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土着头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林泉和苏晏晏连连作揖,用土语说着感激的话。他看向苏晏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惊奇和敬畏。显然,他也看出了是这位年轻娘子拿出的“神奇粉末”起到了关键作用。
巴朗在药庐昏迷了两天两夜,期间林泉和苏晏晏轮流照看,不断换药、灌药。苏十三则负责与这些土着沟通,提供饮食。他从那头人,名叫“瓦力”的族长口中得知,他们是居住在附近山里的“噶玛兰”部落的人,巴朗是部落最出色的猎手,这次是不慎被躲在草丛中的过山风咬伤。
第三天清晨,巴朗终于苏醒了过来。他虽然极度虚弱,但命总算保住了。瓦力族长对林泉和苏晏晏千恩万谢,留下了一张上好的鹿皮、一些新鲜的兽肉和山里采集的野果作为酬谢。
临走前,瓦力族长特意走到苏晏晏面前,指了指她存放香料的方向,又指了指巴朗的腿,笨拙地比划着,意思很明显——他记住了那种“神奇粉末”。
这件事,像一阵风般在魍港附近的土着部落中传开了。林郎中药庐里来了一个懂得使用“神灵赐予的香药”的汉人娘子,连噶玛兰部落的勇士巴朗都能从过山风口中救回!
自此之后,前来药庐求医的土着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仅找林泉,也开始指名道姓地希望“香药娘子”(他们对苏晏晏的称呼)出手。有些是寻常的头痛脑热、腹泻外伤,有些则是更加古怪的、与瘴疠、蛊毒相关的疑难杂症。
苏晏晏不敢托大,每次都与林泉商议,谨慎地使用她带来的番香。她发现,阿卜杜拉传授的许多香料,在应对这些海外特有的疾病和伤痛时,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比如,用“没药”配合本地金疮药治疗深部溃疡,效果极佳;用“小豆蔻”和“肉桂”温中散寒,对付因贪凉饮冷导致的寒湿腹痛,比单纯用本地草药见效更快。
她的“香药”名声,伴随着土着们口耳相传,在这片瘴疠之地上,悄然建立起来。这名声,不仅带来了更多的病患和以物易物的报酬(兽皮、山货、粮食),更重要的,是为他们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赢得了一份难得的尊重和一定程度的安全。至少,附近的土着部落,不会再轻易将他们视为可以随意欺凌的外来者了。
生存的根基,在一次次与疾病和死亡的较量中,伴随着草药的苦涩与香料的异香,一点点变得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