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号”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拥挤。
所谓的“货舱角落”,其实就是一堆散发着桐油和麻袋气味的货物与船舱木板壁之间,勉强用旧草席隔出来的狭窄空间,仅能容两人蜷身而坐,连躺下都困难。但苏晏晏已经感激不尽。这里至少能遮风挡雨,更重要的是,它正载着她们远离襄阳,驶向生的希望。
船行两日,已过鄂州地界。江面愈发开阔,水色浑黄,两岸丘陵起伏。苏晏晏谨守本分,除了必要的外出打水,大部分时间都带着璎珞待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她主动包揽了船上七八个船员的浆洗缝补活儿,甚至帮着船上的厨子老赵头择菜、烧火。
璎珞也很安静,不哭不闹,常常抱膝坐在草席上,透过货舱敞开的舱门,望着外面流动的江水和小片天空发呆。只有偶尔在夜里,她会突然惊醒,小声啜泣着喊“十三哥哥”,苏晏晏便只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哼着模糊的童谣,直到她再次不安地睡去。
船主林老大看似粗豪,实则心细。他偶尔会踱步过来,丢给璎珞一个在岸边买的甜梨,或者一句不咸不淡的吩咐:“前面要过弯,水流急,看好娃,别乱走。” 这已是难得的关照。
这日傍晚,苏晏晏正在船尾晾晒洗净的衣物,江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翻飞。老赵头蹲在灶膛边添柴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娘子是去泉州寻什么亲呐?”老赵头随口问道。
苏晏晏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寻孩子的舅舅,在那边做些小生意。”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
“哦……泉州好啊,港口大,番商多,机会也多。”老赵头点点头,又叹口气,“不过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到处都不太平。听说北边又打起来了?唉,苦的都是老百姓。”
苏晏晏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多言。
老赵头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道:“咱们林老大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倔点。他肯捎上你们,也是看那娃儿可怜……前年他自家闺女,差不多也是这么大,没熬过一场风寒,没了……”
苏晏晏晾衣服的手顿住了。她回头看向船头那个挺拔沉默的背影,心中恍然,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来那份看似不经意的善意,背后藏着这样的伤痛。
就在这时,一直在船头眺望的林老大忽然做了个手势,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几个船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怎么了?”苏晏晏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声问老赵头。
老赵头站起身,眯着眼朝前方望了望,脸色微变:“是巡江的哨船。”
苏晏晏的心猛地一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江湾处,两艘比“福顺号”小些、但更显轻捷的快船正并排驶来,船头插着旗子,隐约可见官兵服饰的人影。
船上原本还算松弛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船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堆放在一旁的货物。
林老大声音沉稳地吩咐:“都稳当点,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走到船头准备应对。
苏晏晏立刻收起晾晒的衣物,快步退回货舱,将璎珞紧紧搂在怀里,心脏狂跳。是襄阳那边追来了?还是例行盘查?她不敢确定,只能祈祷千万别出岔子。
两艘哨船靠近,与“福顺号”并行。一个穿着低级武官服色的人站在船头,扬声喊道:“停船!巡检司例行查验!”
林老大陪着笑,指挥船工下帆、稳住船身:“军爷辛苦!我们‘福顺号’,跑泉州的老船了,规规矩矩做生意。”
那武官带着两名兵卒跳上“福顺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甲板和船员:“路引、货单!”
林老大连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武官仔细翻看着,又抬眼打量船上的人:“船上都是什么人?有没有生面孔?”
苏晏晏在货舱里听得清清楚楚,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感觉到怀里的璎珞也僵硬起来。
林老大面不改色,指了指苏晏晏的方向:“回军爷,那是俺一个远房表妹,带着孩子去泉州投奔夫家,顺路捎一程。女人家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在舱里呢。”
那武官朝货舱这边瞥了一眼,似乎并未太在意,注意力又回到了货单上:“这批麻包下面是何物?”
“是……是一些桐油和生漆。”林老大回答,声音依旧平稳,但苏晏晏离得近,似乎看到他额角微微渗出的细汗。
那武官显然不信,用刀鞘指了指那几个堆放在显眼处的麻包:“打开看看!”
一名船工看向林老大,林老大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麻包被解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块状物。
武官上前,用刀尖挑起一点,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另一艘哨船上有人喊道:“王头儿!上游有令,严查私盐!尤其是往东南去的船只!”
货舱内,苏晏晏的呼吸几乎停滞。私盐!这可是重罪!她猛地想起林老大之前对那几个麻包异样的关注,以及船员们紧张的神色……难道,“福顺号”真的夹带了私盐?
那姓王的武官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盯着林老大,一字一句地问道:“林船主,你这桐油和生漆下面,藏的到底是什么?”
江风骤急,吹得船帆噗噗作响。整个“福顺号”上,鸦雀无声。苏晏晏紧紧捂住璎珞的嘴,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自己则屏住呼吸,感觉那武官的目光如同实质,似乎能穿透薄薄的舱板,落在她们身上。
她们刚刚摆脱追兵,难道又要卷入一场更大的麻烦?这看似救星的“福顺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