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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缓缓驶入魍港。这所谓的“港”,其实只是一个被两道岬角环抱的天然海湾,水色碧绿,风浪比外海平缓许多。岸边没有像样的码头,只有一条简陋的木质栈桥伸入水中,几艘比他们乘坐的这艘更小的渔船随意地系在桥桩上。

海湾旁是一片灰黑色的沙滩,再往后,便是郁郁葱葱、一直延伸到山上的热带丛林,藤蔓缠绕,树木高大得遮天蔽日。一些低矮的茅草屋和竹楼稀疏地散落在沙滩边缘和山脚林间,炊烟袅袅,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和……荒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种隐约的、类似于硫磺的独特气息。气候明显比泉州更加闷热潮湿,刚一站上甲板,苏晏晏便感到一股热浪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呼吸都为之一窒。

船主陈舵指挥着船工将船靠上栈桥,抛下缆绳。几个皮肤黝黑、穿着简陋、赤着脚的当地人或蹲或站在栈桥另一端,好奇地打量着这艘外来船只和船上的人。他们的相貌与宋人略有不同,颧骨更高,眼神更加直白,带着几分未开化的野性。

“到了!”陈舵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对苏十三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魍港就这么大,你们自己找地方落脚吧。记住雷老弟的话,在这里,少说话,多观察,别惹麻烦。”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些当地人。

苏十三点了点头,将剩余的船资——一小包品质上乘的胡椒——递给陈舵。陈舵掂量了一下,满意地收了起来,挥手让船工帮他们把行李搬下船。

所谓的行李,其实并不多。几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装着香料和种子的包袱,一些简单的衣物,以及沈青囊赠予的药囊和干粮。阿卜杜拉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由苏十三半背半扶着他。苏晏晏则抱着依旧有些晕船、精神萎靡的璎珞,跟着踏上了摇晃的栈桥。

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却有一种不真实感。离开了熟悉的故土,踏入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化外之地。

他们一下船,立刻吸引了岸上那些当地人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几个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土语。

苏十三不动声色地将苏晏晏和阿卜杜拉护在身后,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他注意到,除了那些看似淳朴(也可能并非如此)的当地人,栈桥附近还有一个穿着宋人服饰、看起来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人,正蹲在地上摆卖一些粗糙的陶器和盐块。

苏晏晏深吸了一口这陌生而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按照沈青囊的交代,目光在那些散落的屋舍间搜寻,试图找到药庐或者类似郎中住所的标记。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头人、腰间围着兽皮、脖子上挂着兽牙项链的壮硕汉子,带着两个青年走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汉子打量着他们,尤其是状态明显不好的阿卜杜拉和被他背着的、与当地人相貌迥异的璎珞,用生硬古怪的官话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来魍港……做什么?”

苏十三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沉声道:“从泉州来,投亲。这位是我们家老人,病重,听闻此地有位林泉郎中,特来求医。”他说话的同时,将沈青囊给的那块刻着药杵的小木牌亮了出来。

那本地头人凑近看了看木牌,又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脸上的警惕之色稍减,指了指山脚下一个方向:“林……郎中,住在那边。穿过那片林子,看到有药草园的就是。”他似乎对林泉颇为尊重。

道了声谢,苏十三不再耽搁,背着阿卜杜拉,示意苏晏晏跟上,朝着头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离开栈桥区域,踏上一条被踩出来的、狭窄的泥土小径,两侧是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丛林。各种不知名的昆虫鸣叫声不绝于耳,空气湿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璎珞被这陌生的环境吓得紧紧抱住苏晏晏的脖子。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被开辟出来,用竹篱笆粗略地围着,里面种植着各种苏晏晏熟悉或陌生的草药。篱笆院内,是几间比岸边那些茅屋稍显规整的竹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

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十三在篱笆门外停下,扬声道:“请问,林泉林郎中可在?故人沈青囊托我等前来拜访!”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色短褂、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纪与沈青囊相仿,但皮肤因常年日晒而呈古铜色,眼神锐利如鹰。他目光扫过门外的四人,在阿卜杜拉苍白的脸和苏十三沉稳的气度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了苏十三手中那块小木牌上。

“沈青囊?”林泉开口,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他让你们来的?进来吧。”他侧身让开了门口。

踏入竹屋,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让经历了多日海上漂泊和陌生环境冲击的苏晏晏,莫名感到一丝安心。屋内的陈设比沈青囊的药庐更加简陋,但也同样整洁,墙上挂着成串的草药,角落里堆放着炮制药材的工具。

苏十三将阿卜杜拉小心地放在屋内一张竹榻上。林泉走上前,二话不说,先给阿卜杜拉诊脉,又查看了他的伤口。

“伤口恶化,邪毒内陷,加上劳累风寒,情况不妙。”林泉言简意赅,眉头紧锁。他立刻取来银针、药膏和自配的汤药,手法娴熟地为阿卜杜拉施针、换药、灌服汤剂。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常年独居形成的沉默风格。

忙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看向苏十三和苏晏晏:“沈老头在信里提过你们?怎么回事?”

苏十三依旧用避祸投亲的说辞解释了一遍,隐去了核心秘密。

林泉听完,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目光落在苏晏晏脸上,忽然道:“你懂草药?”

苏晏晏连忙恭敬地回答:“跟随沈大夫学过一些时日,略懂皮毛。”

林泉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屋角一堆需要处理的草药:“既然懂,就别闲着。把这些藿香和紫苏挑拣干净,根叶分开。”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去照看药炉了。

苏晏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林泉默许他们留下的方式。她立刻应了一声,拉着璎珞坐到屋角,开始熟练地处理起那些草药。苏十三则默默地走到屋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熟悉这个他们可能将要生活很长时间的新“家”。

虽然前途未卜,环境艰苦,但至少,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第一个落脚点。林泉的接纳,如同在茫茫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接下来的路,依然要靠他们自己去走,去适应,去开拓。在这片充满瘴疠与机遇的海岛上,他们的命运,将再次与这些花花草草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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