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暗涌与微光
苏焰那句带着疲惫沙哑的“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像一道冰冷的逐客令,砸在冷夜凝心上。她本该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和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男人。可她的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她看着他闭目靠在枕头上,苍白的脸上带着隐忍的痛楚,左臂上刺眼的绷带无声地提醒着她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本能反应”。一种复杂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攫住了她,让她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是亏欠?是好奇?还是……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一丝微弱却顽固的牵绊?
最终,她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退到病房最远的角落,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将自己蜷缩进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苏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留,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再出声驱赶。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紧蹙的眉宇间那丝紧绷的弧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分。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错却同样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逐渐由灰白转为明亮的晨光,金色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查房。他们仔细检查了苏焰的伤口、体温和各项指标,低声交流着专业术语。苏焰全程闭着眼,任由他们摆布,只在医生按压伤口周围时,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泄露出一丝强忍的痛楚。
“恢复情况尚可,但炎症指标还有些高,需要继续用强效抗生素和镇痛泵。”医生对守在旁边的林枫低声交代,“伤口不能沾水,需要定时换药,观察有无感染迹象。苏先生失血过多,需要绝对静养,情绪不宜激动。”
林枫一一记下,神色凝重。
医生护士离开后,林枫看向角落里的冷夜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冷小姐,先生需要休息,您……”
“我就在这里。”冷夜凝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坚定。她抬起眼,目光掠过病床上依旧闭目的苏焰,对林枫说:“我不会打扰他。你去忙你的吧。”
林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病床上没有任何表示的苏焰,最终点了点头:“那……有劳冷小姐。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说完,他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越来越盛,将房间照得透亮,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晰可见。冷夜凝依旧蜷在沙发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病床。苏焰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但眉心那道褶皱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
临近中午,护士端来了清淡的流食和需要口服的药物。苏焰被唤醒,他皱着眉,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汤,便在护士的协助下服下了药片,神情间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虚弱。
护士离开后,他重新躺下,却似乎因为刚才的打扰而无法再入睡,只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夜凝看着他那副与平日强势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病态脆弱的模样,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倒了一杯温水。
“喝点水吧。”她将水杯递到他没受伤的右手边,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苏焰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她脸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沉寂。他没有拒绝,用右手接过杯子,沉默地喝了几口。水流过他干涩的嘴唇,喉结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喝完水,他将杯子递还给她。指尖再次短暂相触,这一次,冷夜凝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顺势接过杯子,轻声问:“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愣住了。她怎么会问出这种近乎关心的话?
苏焰也明显怔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真实的意图。冷夜凝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天花板,声音低沉沙哑:“死不了。”
依旧是冷硬的三个字,却奇异地没有带着往日的戾气,反而透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冷夜凝没有再问,将水杯放回原处,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回沙发。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
下午,医生又来换药。冷夜凝没有回避,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旧绷带,露出底下缝合整齐却依旧狰狞红肿的伤口。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苏焰紧闭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下颌线绷得死紧,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冷夜凝的心跟着那擦拭伤口的棉签一下下地揪紧。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当新的洁白绷带重新缠绕上他的手臂时,她几乎和他同时松了口气。
换完药,苏焰似乎耗尽了力气,很快又昏睡过去。冷夜凝却再也无法安心待在角落。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护士留下的湿毛巾,极其轻缓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她的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他,或者……触碰到底线。
指尖隔着微凉的毛巾,能感受到他皮肤传来的不正常的热度。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那片冰原的裂缝,似乎在药香和阳光的氤氲下,悄然扩大了一分。
恨意依旧盘根错节,但在此刻,看着这个因保护她而重伤虚弱的男人,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墙。她分不清这是同情,是感激,还是更复杂的东西。她只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夕阳西下,将病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苏焰在晚霞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冷夜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低头看着一份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杂志,侧脸在余晖中显得安静而柔和。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一瞬间,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没有言语,没有闪躲,只有晨光与暮色交替中,无声流淌的药香,和两颗在危机与伤痛中被迫靠近、却依旧隔着重洋的心。
第四卷的微光,在这漫长的一日守护中,似乎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清晰地照亮了彼此脸上,那无法再完全掩饰的、复杂难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