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灰烬与新生
暴雨洗刷过的黎明,空气清冷而潮湿。岚山庄园主楼二层那间宽敞的套房内,死寂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张力。冷夜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了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倒在地毯上。
苏焰昨夜那些破碎的、带着醉意和痛苦的言语,如同鬼魅的呓语,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恨之入骨……罪该万死……怕彻底失去……”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刺穿她层层包裹的恨意,留下细密而灼痛的孔洞。她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些声音驱逐出去,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言乱语,是更高明的攻心之计。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而顽固的声音在质疑: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恐慌般的眩晕。她不能动摇!一旦动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她紧紧攥住胸前衣襟,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镇压内心的翻江倒海。
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光线逐渐明亮,驱散了房间里的部分阴暗,却照不亮她心中的迷雾。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僵硬。她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她不适地眯起眼。窗外,被雨水洗涤过的山林青翠欲滴,鸟鸣清脆,一切看起来生机勃勃,与她内心的荒芜形成残酷的对比。
她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绪。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地毯的边缘,那个银质的打火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像是一个无声的证物,提醒着她昨夜并非梦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不是佣人例行送早餐的时间。冷夜凝的心瞬间提起,全身戒备。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片刻的死寂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苏焰站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宿醉的痕迹,恢复了往日那种冷硬、掌控一切的神情。只有眼底深处,那难以掩饰的、蛛网般细密的红血丝,和眼睑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他昨夜的不平静。
他的目光锐利如常,第一时间落在冷夜凝身上,将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眼底的戒备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地毯上那个孤零零的打火机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昨夜的暴雨、醉话、脆弱,仿佛都被这清晨的阳光蒸发殆尽,只剩下此刻冰冷的、公式化的氛围。
苏焰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了那个打火机,指尖拂过上面沾染的细微泥渍,然后将其揣进了西装口袋。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冷夜凝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失物。
“医生九点会来给轩轩做复查。”他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相关资料福伯会送过来。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向医疗团队提出。”
他说完,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仿佛昨夜那个踉跄而来、痛苦低语的男人,只是冷夜凝的一场幻觉。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瞬间,冷夜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你昨晚……”
苏焰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而僵硬,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冷夜凝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良久,苏焰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半边脸,余光扫过她,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昨晚我喝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不记得说过什么。你也最好忘记。”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丝毫迟疑,大步离开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冷夜凝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他否认了。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抹杀了昨夜的一切。是维护他不可侵犯的威严?还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那片刻的真实?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恨意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缝隙之下,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深不见底、充满未知风险的寒潭。苏焰用他的行动告诉她,游戏的规则依旧由他制定,短暂的失控不过是意外,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那枚被捡起的打火机,和他离去时背影中那一丝几不可查的僵硬,却像两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了冷夜凝的心里。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无法真正抹去。
破晓的微光,并未带来希望的温暖,反而照亮了前路更加错综复杂的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