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大军的撤退,其组织复杂度堪比大型战役。
而且还是在这种风霜天气。
直把各部仓曹小吏转运署官忙得去了半条命去。
散于城内外各处的多路人马依照将令依次开拔。
最先启程的是江淮子弟组成的征募军,主要由崔旰率领,其自任骑兵统领,南霁云掌步卒。
雷万春因其雄壮勇武而率领新组建的陌刀营。
其内成员个个身高八尺以上,力能手撕虎豹,战时套三层重甲,几乎如人形坦克。
一年半的时间,李固在其中砸下无数宝钱、资源,也就堪堪组成八百之数。
这支部队的日均吃嚼耗费,比之板甲重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名副其实的吞金巨兽。
其次出发的则是裴玢率领的龙华军。
这支队伍机动性最强,上马能冲锋,下马能结阵,手挽强弓,身背双手大剑,是能攻能守的多面手。
裴旻剑法、射术双绝,其亲手打造的强军有着极为鲜明的个人特色。
再次出发的就是李固本阵。
其由奚族宫卫射生手、板甲重骑兵、重甲陌刀营以及位于最核心位置的辛氏私兵组成。
还有三千从奚族中挑选出的精锐轻骑充当游弋军,以为主将耳目。
最后出发的是李苍东、李玄北等北衙四旧将率领的剑南、南中、岭南等地募卒。
这些都是跟随辅国大将军转战南北的百战精锐,专门负责遮护后路及侧翼。
旌旗猎猎,军容盛大。
只是在这漫天大雪之中,总有些萧索之感。
离开扶余城百里之后,队伍正式进入契丹旧地——松漠都督府。
白茫茫举目无边际。
以高空鹰隼之眼俯瞰,各部人马就像巨大白纸上的一个个小黑团子,缓缓滚动前行。
辽阔,辽阔,如今才知辽地之阔!
惨烈的斥候战在预料之中爆发了。
事已至此,双方的战略底牌已全部暴露,无论堂皇还是阴狠的目的都已昭然若揭。
契丹主力露出凶狠的獠牙,即将狠狠咬往唐军的大动脉。
但这最后一击的战术动作,却是不能让对方看清。
李固稳扎稳打,刻意保存了实力。
而反观李怀秀,为了达成战术欺骗,反倒分散了契丹八部。
他这是放弃了“人和”而独占“天时、地利”。
或者说,这位契丹汗王对自己麾下的勇士有极强的信心。
“大将军,契丹人退了。”
李固神色淡然:“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此乃疲兵之计。”
桓靖远眉头皱了皱。
“契丹乃游牧,全部都是出色骑兵,如果对方以车轮战绞杀我方斥候,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成了聋子、瞎子!”
“坚持五日!”
李固沉吟道:“每日派出去的骑兵次第减少,第六日就不要出营了,只在晚上加强巡逻而已。”
“如此的话.......”
桓靖远不由地有些担心:“有些太过被动,万一......”
李固耸耸肩:“崔旰跟裴玢都撒出去了,只要按照计划准时到达预设战场便是了,反正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们,有没有斥候,关系已然不大。”
“他们的行踪瞒不过契丹人,如果李怀秀提前发动的话.......”
“那就更好了!”
李固双眼精光一闪:“他就是因为没有一战而必胜的把握,才会学老虎慢慢将猎物的反抗能力消磨殆尽,才要送上致命一击!要是现在他率大军压上,前面的绣花功夫不就白做了嘛~李怀秀没那么蠢。”
说到此处,他神情转肃:“现在进度到比耐力、拼意志的时候了!再跟我去巡营!一定要让将士们吃饱喝好睡好,心情愉快!这才是战斗力!”
言罢,其已迈步而出。
桓靖远立即跟上。
稍顷。
唐军大营多处均爆发出巨大的欢声笑语之声。
不过这些动静全都被淹没在了北风呼啸之中。
数十里外的山梁之上,李怀秀率麾下品部、乌槐部夷离堇辖底、敌剌勒马驻足,极目远眺。
“顶着白毛风强行撤军.....啧啧啧~~我看这什么所谓的大唐最年轻的将星也是名过其实!”
“还不是大王神机妙算,一步步将此人逼到此绝境之中!”
听着二人的吹捧,李怀秀虽看起来面有得色,但其实心情说不上有多爽快。
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在是阴错阳差。
他出身遥辇氏,与传统契丹王族大贺氏有些血亲,但不多。
当年可突干死后,连代其所拥立的上代汗王也被斩杀。
契丹权力出现巨大真空。
泥礼趁机联合七部夷离堇召开议政会议,强推李怀秀上台,并向大唐纳表称臣。
但这临时的政治联盟却是脆弱不堪,双方都是互相猜忌,就连八大夷离堇也是貌合神离。
可这也恰好给了李怀秀机会,利用大唐的影响力对内部进行整合。
几年下来,他已经掌握了相当大一部分权力。
可以泥礼为首的旧贵族并不甘愿退出历史舞台。
正在他们彼此串联,计划疯狂反扑时,李怀秀反手将公主斩杀,联合李延宠叛唐!
这一手天外飞仙,一下让其有了大义名份,众多夷离堇又失了先机。
可泥礼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就提出来“要为契丹寻一个长治久安之策”。
那就是趁机夺取渤海国之地,以其庞大的耕地与农业人口作为立国之基。
现实的危机对决未来的愿景,这两样在契丹内部都很有民意基础。
于是双方妥协。
先以主力发动突袭打垮渤海,然后再寻机覆灭唐军主力。
泥礼以为唐军吃掉奚族之后,绝对会趁着凛冬到来前,回转燕山之南,后面那一仗就不用打了。
而李怀秀则以为渤海国堂堂海东盛国,又有那么多要塞、大城,绝对是块难啃的骨头,待大军在扶余等城池之下碰上一鼻子灰,夷离堇们就绝对回心转意了。
到那时以奇兵夺下柳城,断掉朝廷大军后路,其再率主力回身一击,还不将这十几万人马葬送塞外?
双方都以为得计。
可战事的发展都没有按照设想的来。
渤海国比想象中还要拉胯得多!
于是泥礼两部人马决定守着上京不走了。
朝廷大军却又如此坚韧,竟然收拾完奚族就立马掉头追了过来。
不过歪打正着。
虽然现在手中兵力不过才四万出头,但总算熬到了严冬时分,唐军也果然被柳城军情所累,要班师回朝了。
李怀秀握着马鞭的右手隐隐有些发白。
这千里归途就是唐人的黄泉路!
求长生天让汉儿的尸骸铺满草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