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初于冰箱中见那卷培根时,塑料袋上冰霜已结成薄壳。其抬手轻叩制冷层内壁,金属回声于空旷厨房中回荡,恰似这屋平日之寂寥声响。
自周敏搬走,已然三月有余。最后一次争吵之碎片,仍嵌于瓷砖缝隙间——彼时她摔门而去,带倒调味瓶,酱油渍晕染如深褐色之云,而他正攥着锅铲,锅中冬笋方炒至一半,青白色笋尖尚冒着热气。
他将培根取出,塑料袋外水珠旋即在台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旁侧保鲜盒中卧着半根胡萝卜,蔫萎得似褪色之蜡笔;香菇为干货,置于玻璃罐内,标签字迹被水汽泡得模糊不清;冬笋倒是新鲜,乃上周母亲自老家寄来,裹着潮湿黄泥,此刻静静躺于角落,仿若被遗忘之玉。
陈默拉开抽屉寻刀,指尖拂过周敏留下之陶瓷刀。她常言此刀锋利,切蔬菜不会氧化变色,恰似他们初相识时,她常说他为人太过沉闷,需些鲜亮之色中和。
切胡萝卜条时,他忆起周敏切菜模样。她喜好将胡萝卜切成细圆柱,言如此卷于培根中方好看,“你瞧这橙红色,多似落日啊”。彼时他正盯着电脑屏幕修改方案,敷衍应了声“嗯”,未留意她眼中迅速黯淡之光。
泡发之香菇软若海绵,挤水时发出细碎声响。陈默忽忆起某周末,周敏于厨房忙碌,他自背后环住她之腰,鼻尖蹭到她发间洗发水之味。“香菇要切十字花,”她转身将刀塞至他手中,“如此才入味。”他切得歪歪扭扭,她却笑得直不起腰,称像朵被揉皱之花。
冬笋去皮时,黏液沾满双手。陈默记起母亲电话中叮嘱:“冬笋需焯水,不然涩口得很。”他将笋切成条,经沸水滚过,青白色间透出些许玉色之润。周敏往昔常言这笋似他,看似硬邦邦,内里却鲜嫩得很,只是不擅表达。
洗净芹菜时,水珠顺其纤维滚落。周敏不喜芹菜之味,然每次购置食材,却总顺手带上一把,“你不是说吃这能降血压吗”。她说话时,正从冰箱拿出培根,包装袋上日期正是他之生日。
平底锅烧热,陈默往锅中倒入少许橄榄油。油星溅起,烫于手腕,仿若细针轻扎一下。他铺开培根,放上胡萝卜条、香菇片、冬笋与芹菜段,卷起时,培根边缘微微收缩,将那五颜六色之食材紧紧裹住。
煎至两面金黄,培根油脂渗出,混着蔬菜清香弥漫整个厨房。陈默将培根卷盛入盘中,忽觉此搭配竟意外和谐——培根之焦香裹着胡萝卜之甜、香菇之鲜、冬笋之脆,以及芹菜那一丝清苦,恰似他们共度之五年时光。
他拿起一根咬下,培根咸香在舌尖炸开瞬间,眼眶陡然一热。冰箱上仍贴着周敏所写便签,字迹娟秀:“培根卷要趁热吃,凉了会腻。”旁侧画着个歪歪扭扭之笑脸,嘴角弧度却似未愈合之伤口。
窗外天色渐暗,陈默将盘子端至餐桌旁。椅子乃周敏所挑,浅灰色坐垫,她说如此耐脏。他为自己倒了杯温水,看着盘中培根卷,忽想给她打个电话。
手机于口袋震动时,他吓了一跳,屏幕跳出之名字令他指尖发颤。“我在你家楼下,”周敏声音带着些许风声,“我妈寄之冬笋过多,给你带了些。”
陈默急忙冲到阳台,见路灯下那熟悉身影,手中拎着个鼓鼓囊囊之袋子。他忽忆起方才切菜时,芹菜清苦混着培根咸香,原来有些味道,分开后方知何等想念。
他抓起钥匙往楼下奔去,楼道声控灯随其脚步一盏盏亮起,仿若一串被点亮之省略号。跑到楼下,周敏正抬头望向他之窗口,手中袋子沾着些许黄泥——与他厨房那袋冬笋别无二致。
“我刚做了培根卷,”陈默声音微抖,“还热乎着。”
周敏展颜而笑,眼角弧度比便签上之笑脸柔和许多。“那可得尝尝,”言罢,她朝楼道走去,“我记得你总把芹菜切得太粗,培根都卷不起来。”
晚风携着桂花香飘来,陈默忽悟,有些食材本就该搭配在一起,恰似有些人,分开后方知,彼此早已成为对方生活中难以割舍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