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经历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卓玛虽死,但那棵诡异的神树、寨老晦暗不明的态度、还有货郎和卓玛尸体上未解的谜团,都让我无法真正安心。
这日,见乌执伤势稳定,靠在廊下浅眠,呼吸间仍带着病后的微喘,我便又动了去后山探查的念头。并非不信乌执,只是某种直觉驱使着我,想去看看那神树之花是否有了变化,想去寻找任何可能被遗漏的线索。
我避开人多的路径,再次踏上了通往后山的小道。
然而,还没靠近那片经幡禁地,我就被另一幅景象惊住了。
只见一行七八个健壮的苗族青年,正沉默地抬着三四口薄棺,步履沉重地沿着一条更偏僻的小径往更深的山里走去。那些棺材看起来都很新,却透着一股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沉。寨子里最近……有这么多人去世吗?可我看到的寨民,无论男女老少,看起来都还算健康,除了沈文渊那个病秧子和乌执这个伤号,并没听说有什么大规模的疫病啊。
这接连的丧事,透着古怪。
我正想悄悄跟上去看个究竟,旁边树丛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卓瑶。
她怀里抱着那个用苗布裹得严实的婴儿,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纸钱等祭奠用品。她看到是我,明显也愣了一下,警惕的神色稍缓,但眉头依旧蹙着:“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有些尴尬,讪笑道:“随便走走……透透气。”我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婴儿身上,“这孩子……”
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卓瑶面色憔悴,阿姐的离去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整个人都瘦了几圈。
“这是我阿姐的孩子。”卓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塞,:“我跪着求了阿爹一天一夜,他才答应……让我阿姐埋在后山荒地,不算入寨坟,但至少……离得不那么远。”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婴儿,眼神复杂,“这是她拿命换来的孩子。”
我看着她年轻却已然透出坚毅侧脸,心中唏嘘。“你这是……要去祭拜你阿姐?”我记得寨老的命令是禁止任何人祭奠卓玛。
卓瑶抿了抿唇,眼神倔强:“她是我阿姐,永远都是。阿爹不许,我也要去。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头……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想再多说,“你别在这乱逛了,后山不是你们外人该来的地方。”
说完,她不再理会我,抱着孩子,拎着竹篮,快步朝着与她姐姐埋骨之地相反的另一条小路走去——那似乎是通往更古老祖坟的方向。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骄纵的少女,或许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许多。
经此一遇,我也没了再去探查神树的心情,那抬棺的队伍也早已消失在山路尽头。心中疑虑重重,却理不出头绪。
回去的路上,看到几棵野生的枇杷树,黄澄澄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想起乌执感染风寒,时不时压抑地低咳两声,我便摘了好些,用衣襟兜着,想回去熬点枇杷膏给他润肺。
抱着枇杷回到乌执的小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楼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除了拄着拐杖、脸色铁青站在前方的寨老,几乎寨子里所有能主事的成年男女都来了,他们全都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姿态卑微而虔诚。
我甚至认出,跪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正是那夜我拍门求救时,惊慌关窗的那几家!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心头狂跳,抱着枇杷,迟疑地走近,目光越过跪地的人群,看向廊下。
乌执依旧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脸色苍白,神色却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他似乎刚与寨老说完什么。
我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片凝重的气氛。所有跪地的人都微微骚动,却无人敢抬头。寨老转过头看到我,眉头立刻皱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不悦和厌恶,但他似乎极力克制着,没有发作,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转回了头。
“阿执?”我忽略掉寨老的目光,快步走到廊下,担忧地看向乌执,“他们……这是做什么?”
乌执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那些跪地的寨民身上,声音平淡无波:“他们在求我担任祭司。”
我猛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寨子里有一部分人认可他的能力,也有一部分人因他的血统而强烈排斥。眼前这景象,难道是那部分认可他人又或许是经过了寨老的某种默许和推动在集体请愿施压?
我扫了一眼在场跪着的寨民,他们的表情并非全然心甘情愿,更多的是恐惧、无奈和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而寨老……他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
这时,乌执微微侧过头,用苗语对寨老淡淡地又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低。
寨老眉头紧锁,直接开口反驳,语气激动,虽然我听不懂,但能感受到那话语里的强硬和一种……近乎逼迫的意味。
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
最终,乌执沉默下来。他不再看寨老,而是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外人”身上。
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乌执看着我,绿色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声音平静无波,却抛出了一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问题:
“他们求我担任寨子的大祭司。”
他顿了顿,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绿色眼眸直视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你觉得,我要答应吗?”
刹那间,所有跪地寨民的目光,连同寨老那锐利而不满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抱着那兜黄澄澄的枇杷,站在原地,彻底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问我?
在这决定寨子命运、关乎他自身处境的重要时刻,他为什么要征求一个“外人”、一个“山外蝴蝶”的意见?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绿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仿佛真的要等我一个答案。
而我,却完全摸不透,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