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慕清绾抬起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了黑灰,还有些湿,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她站在原地没动,脚边那片焦土还在冒烟。谢明昭走前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停在那里等。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空了,那片像梅花的灰烬已经被风吹走。她记得自己攥得很紧,可什么也没留住。
“我们不能一直站在这儿。”谢明昭说。
她点头,迈步往前。腿很沉,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烧焦的木头上,发出咔嚓声。
山脚下的人还在清理。有人抬出一具裹着布的尸体,有人把残破的青铜器扔进火堆。那些曾经埋在地下的东西,现在全都翻了出来,烧的烧,砸的砸。
慕清绾走到一处塌陷的坑边,蹲下身。这里曾是秘境入口,现在只剩熔岩冷却后的硬壳,黑褐色,裂开一道道口子。她伸手摸了摸地面,泥土又干又烫,夹着一股药味。
她记得白芷用血画符时,地上也有这种味道。
她开始扒拉焦土。手指被碎石划破,她没停。挖到半尺深,碰到一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半枚青铜戒指,断口参差,内圈刻着一个“玥”字。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放进袖袋。
再往下挖,泥土颜色变了,青灰色,像是泡过药水。她继续挖,指尖触到一张纸。纸角烧卷了,但没完全化成灰。
她小心捡起来,展开。
墨迹晕开一半,还能认出字:
“若我死,请将毒经传于南疆有缘人,勿令医蛊断绝……”
后面没了。
她把信按在胸口,闭上眼。
白芷早就知道会这样。她不是临时起意,她是计划好了要留下这封信,连写到哪里就停,都算准了。
所以她才说“以吾血,启天罚”,一字不落。因为她知道没人能替她收尾,只能靠自己完成最后一步。
慕清绾睁开眼,把信折好,贴身收进衣襟。外面披着谢明昭给的外袍,她用手压了压胸口,确保信不会掉。
她站起来,往谢明昭那边走。
他正望着东南方的天空。
“那边有烟。”他说。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天际,一道紫烟笔直上升,像一根线,扎进低垂的云层。风不小,可那烟纹丝不动。
“影阁的信号。”他说,“只有他们特制的药粉能烧出这种颜色,而且必须用秘法控制,不让它散。”
“是求救?”她问。
“不是敌袭。”他说,“敌袭用的是黑焰。这是紫烟令,只有在首领失联、急需支援时才会点燃。”
她看着那道烟,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白芷的毒经在秋棠手里。”她说,“而影阁需要医蛊传人解控。他们等的,就是下一个能破蛊的人。”
谢明昭点头。“如果没人去,他们的药池会失控,蛊虫外溢,周边村落全得遭殃。”
她把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那封残信,也压着白芷最后的交代。
“我们得去南疆。”她说。
“路不好走。”他说,“昆仑到南疆,至少十天。你现在伤还没好,路上可能遇雪崩,也可能碰上余党。”
“我知道。”她说,“但我们不能等。”
他看着她。她脸上全是灰,左腕的疤痕结了痂,颜色发暗。她的眼神却很稳,没有犹豫。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那就走。”
她跟上去,两人并肩下行。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扎。他们走得慢,但没停。
快到山脚时,慕清绾忽然停下。
她弯腰,在一堆焦灰里翻找。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终于摸到一块布片。很小,烧得只剩一角,边缘绣着半朵梅花。
她没多看,收进袖中。
谢明昭等她。
她走过去,两人继续往前。
百姓看到他们,纷纷让路。没人说话,只是低头行礼。有个老妇人抱着孩子跪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孩子不懂事,还在哭。
慕清绾脚步顿了一下,没停下。
出了人群聚集区,路面变得更难走。积雪盖住石头,一脚踩下去,鞋底打滑。谢明昭伸手扶她,她没拒绝。
走了一段,她忽然说:“你说,白芷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他没立刻回答。
“那天雷劈下来,火海吞了整个秘境。”他说,“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活不了。但她是医蛊传人,懂禁术,也许……留了后手。”
“比如?”她问。
“比如用血契换命,或者借尸蛊短暂续魂。”他说,“但她要是真活下来,一定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现在没消息,说明她要么不能动,要么……不想让人找到。”
慕清绾咬住下唇。
“如果她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也许她觉得,有些事必须由你来完成。”他说,“毒经不能由皇帝送去南疆,也不能由暗卫送。必须是你。”
她低头看脚下的路。雪越下越大,把脚印很快盖住。
“那我们就去南疆。”她说,“把毒经交出去,把影阁稳住,把剩下的蛊阵全毁了。”
他点头。“然后呢?”
“然后看她会不会出现。”她说,“如果她回来,我就当面骂她一声蠢货。如果她不回来……”
她没说完。
他没问。
两人沉默前行。
天色渐暗,风雪更急。紫烟还在天上,没断。
走了一个时辰,山路拐进一片松林。树都被烧过,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像无数只手伸向天空。
慕清绾突然停下。
她从怀里掏出那封残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撕下一小角,放在掌心,用随身的小刀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纸角微微颤动,吸了血,颜色变深。
她皱眉。“这信……不是普通的纸。”
谢明昭凑近看。“上面有符咒?”
“不是符咒。”她说,“是蛊引。白芷用毒经里的‘寄言蛊’写了这封信。只要滴血,就能激活残留的信息。”
她把整张信摊开,再次割破手指,让血慢慢浸透纸面。
墨迹开始变化。原本中断的地方,浮现出新的字迹:
“……南疆巫潭底,藏我师门旧卷。若你见此信,说明我已不在。莫寻我尸,莫祭我名。毒经交人后,焚我刺青布——梅花落地时,医蛊重生日。”
字迹到这里彻底消失。
慕清绾盯着最后一行,呼吸变重。
谢明昭低声问:“她说什么?”
她抬头看他,声音很轻:“她说,不要找她。”
然后她把信小心折好,重新贴身收起。
两人走出松林,前方是一条结冰的河。冰面裂了几道缝,冒着冷气。对岸是通往南疆的官道,被雪覆盖,看不出轮廓。
慕清绾踏上冰面,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滑。
谢明昭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站稳,没说话,继续往前。
走到河中央,冰层发出轻微响动。她低头,看见裂缝下泛起一丝紫光,一闪即逝。
她停下脚步。
谢明昭也察觉了。他蹲下,敲了敲冰面。声音闷,不像实心。
“下面有东西。”他说。
她盯着那道裂缝。紫光不再出现,可她知道,刚才不是错觉。
她从袖中取出那块绣着梅花的布片,轻轻放在冰面上。
布片刚落地,冰层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