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英捏着那张写满约定的方格纸，手指都在发颤。她把纸往八仙桌上一拍，搪瓷杯里的水都晃出了圈：“长风！你咋就签字了？这协议哪有这么订的？还八小时睡眠、不干涉铺子，你这是娶媳妇，还是请了个‘祖宗’回家啊？”
顾长风刚把许诺送的嗑瓜子机半成品放进抽屉，闻言转过身，语气却很坚定：“妈，小诺这协议不是耍脾气，都是过日子的实在话。她开铺子早起，睡够了才能好好干活；铺子是她的心血，咱不干涉才对。”
“实在话？”赵兰英拔高了声音，拿起纸又念了一遍，“‘每月留两天单独时间’？俩口子刚结婚，正该黏糊的时候，分那么清干啥？还有家务分工，你一个大男人，扫院子倒垃圾也就罢了，她就不能多干点？”
顾建兰坐在旁边，也帮着劝：“兰英，我觉得妈说得对。以前咱村里结婚，哪有媳妇跟男人订协议的？彩礼、嫁妆都得按规矩来，哪能这么‘随便’？再说彩礼，咱顾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得给点像样的，不然人家该说咱欺负小诺家了。”
刘梅赶紧点头：“是啊小诺，彩礼是规矩，也是咱顾家的心意。我跟你大伯结婚时，他还送了我妈半匹布、二十块钱呢，你可不能不要。”
许诺站在顾长风身边，看着赵兰英泛红的眼眶，心里也软了。她走过去，轻轻按住赵兰英的手：“阿姨，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也知道彩礼是老规矩。可我真的不需要。”
“咋不需要？”赵兰英急了，“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嫁过来要是连彩礼都没有，他们该多委屈？再说，以后你在顾家过日子，手里有钱才踏实，不然遇事了都没个依仗。”
许诺笑了笑，从布包里拿出个小账本，翻开给赵兰英看：“阿姨，您看，这是我铺子这两个月的账本。卖小板凳、艾草枕、剥蒜器，赚的钱够我自己花，还能攒下点。我不用靠彩礼过日子，手里有钱，心里也踏实。”
顾建国凑过来看了眼账本，惊讶地说：“小诺，你这铺子这么赚钱？比我在公社上班的工资还高？”
“都是一点点攒的，不算多，但够花。”许诺合上账本，又看向赵兰英，“我爸妈也跟我说了，彩礼不重要，只要我跟长风好好的，他们就放心。要是为了彩礼，让您跟爷爷费心凑钱，我心里反而不安。”
赵兰英还想说啥，顾老爷子却先开口了。他磕了磕烟锅，声音不高却有分量：“兰英，你先坐下。彩礼是规矩，可规矩也得看人。小诺这孩子，不是图钱的人，她要是图钱，当初就不会跟长风在公社挤小屋子，也不会自己开铺子辛苦干活。”
“爸，我不是图钱，是怕她受委屈。”赵兰英坐下，眼圈还是红的，“当年我跟你爸结婚，你就给了我妈一块布料、五块钱，我心里难受了好多年。现在日子好了，我不想小诺也跟我一样，以后想起彩礼就委屈。”
许诺心里一暖，伸手握住赵兰英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干活，指腹有层薄茧，却很暖和：“阿姨，我不会委屈的。我跟长风在一起，他帮我看铺子、搬东西，我晚起他会帮我热早饭，下雨他会提前去铺子收东西——这些比彩礼贵重多了。”
顾长风走到她身边，也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看向家里人：“我跟小诺处对象时，她就说过，想找个能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人。我工资不多，但会把工资交给她管；她铺子忙，我就多搭把手。彩礼那点钱，哪有她这个人重要？”
“你这孩子！”赵兰英叹了口气，却没再反对，只是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红绸布，手指摩挲着上面刚绣好的牡丹，“可嫁妆呢？你爸妈那边要是不给嫁妆，人家也会说闲话的。”
“嫁妆我也不要。”许诺摇摇头，语气很认真，“我自己有铺子，有攒下的钱，还有做出来的那些小物件，这些就是我的‘嫁妆’。我不用靠爸妈给，也不用靠顾家给，我能养活自己，还能跟长风一起把日子过好。”
顾建兰皱了皱眉：“小诺，话不能这么说。嫁妆是娘家的体面，你爸妈要是不给，别人会觉得他们不疼你。”
“我爸妈疼不疼我，不是看嫁妆。”许诺想起上周回家，妈塞给她的布票，眼眶有点热，“我妈给了我五尺布票，让我做件新衣裳结婚穿，还说‘日子是自己过的，别跟人比’。我爸也说，只要我高兴，他们就放心。这比啥嫁妆都强。”
顾老爷子放下烟杆，看向许诺的眼神满是赞许：“好丫头，通透。我这辈子见多了为彩礼嫁妆吵翻的人家，最后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你们俩不图这些，只图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最难得的。”
赵兰英沉默了。她看着许诺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坚定的顾长风，突然想起自己结婚时的模样——那时候家里穷，顾老爷子只给了半袋粮食当彩礼，她也没抱怨，跟着顾老爷子在乡下吃苦，不也把日子过下来了？
“可……可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赵兰英的语气软了下来，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二十块钱和几张布票，“这是我跟你爸攒的，你拿着，买件新衣裳，或者给你爸妈买点东西，别让他们觉得顾家小气。”
许诺没接，反而把布包推了回去：“阿姨，这钱您留着。您给我做嫁衣已经够费心了，我不能再要您的钱。我跟长风结婚，是想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是来要东西的。”
她转向顾长风，眼神亮得像院里的槐树叶，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家给的一切，我都不要。我嫁给他，只是因为他是顾长风——是那个会帮我搬木板、听我讲铺子想法、在我紧张时攥着我手的顾长风，不是因为顾家有啥、能给我啥。”
顾长风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紧紧攥着许诺的手，声音有点发颤：“小诺，我知道。我娶你，也不是因为你会做生意、懂规矩，就是因为你是许诺——是那个不慌不忙、通透实在，连下棋都知道‘不争’的许诺。”
“哎哟，这孩子。”赵兰英看着他俩，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把布包往许诺口袋里塞，却被许诺又推了回来。顾建兰递过块手帕，笑着说：“妈，您就别硬塞了。小诺这孩子，不是客气，是真不图这些。咱啊，不如把心思放在嫁衣上，给她做件最漂亮的，比啥都强。”
刘梅也跟着笑：“是啊兰英，以后小诺和长风日子过好了，比给啥都强。再说小诺会做生意，以后说不定还能帮衬家里呢，咱还愁啥？”
顾建国点点头：“小诺说得对，俩人好好的比啥都强。彩礼嫁妆就是个形式，别让形式绊住了日子。”
顾老爷子站起身，拍了拍顾长风的肩：“长风，你没看错人。小诺这孩子，心正、踏实，以后你俩好好过，别让我们操心就行。”
“爸，您放心！”顾长风用力点头，又看向赵兰英，“妈，您别生气了，以后我跟小诺肯定好好过日子，不让您受委屈。”
赵兰英擦了擦眼泪，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红绸布，重新坐下：“生气有啥用？你们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拦着？不过这嫁衣，我得给你绣得再精致点，让你风风光光嫁过来。”
许诺凑过去，看着布上刚绣了一半的牡丹，笑着说：“阿姨，我帮您穿线吧。我小时候跟我妈学过一点，虽然绣得不好，但能搭把手。”
“哎，好！”赵兰英赶紧把银针递过去，脸上的愁云终于散了。
顾晓雅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刚编好的草蚂蚱，凑到许诺身边：“嫂子，你看我编的蚂蚱！等你结婚那天，我给你当花童，好不好？”
“好啊。”许诺接过草蚂蚱，心里暖融融的。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红绸布上，映得满屋子都暖烘烘的。赵兰英和许诺凑在一起穿针引线，顾长风在旁边整理许诺带来的铺子样品，顾老爷子靠在椅背上听收音机，顾建国和顾建兰说着公社里的趣事。
许诺看着眼前的场景，悄悄攥紧了顾长风的手。她知道，自己没选错人，也没选错家。彩礼、嫁妆、协议，这些都不是过日子的根本，真正重要的，是身边有个愿意懂你、护你，跟你一起把日子过踏实的人——而顾长风，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