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场的风还在刮，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却吹不散弥漫在人群里的震惊。顾长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记分板，指尖划过“许诺 十环”那行字，纸面被他捏得发皱，指节泛白——这行字像根针，扎在他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不真实。
“团长，您没事吧？”陈默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望远镜递给他，“要不要再去确认下靶心？万一……万一报靶员看错了呢？”
顾长风没接望远镜，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还停留在靶子方向。阳光落在靶心的弹孔上，亮得刺眼。他想起五年前，为了打破那个八环的旧纪录，他在射击场练了整整三个月，每天天不亮就来，手指被枪托磨出茧子，肩膀被后座力震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才勉强打出九环，把纪录保持到现在。
可许诺呢？她连枪都拿不稳，连瞄准都没认真做，就那么随意一枪，不仅破了他的纪录，还正中十环。这不是运气，运气不会这么精准；可要说她有天赋，她平时连瓶盖都拧不开，怎么看都不像会射击的人。
“团长，嫂子这……是蒙的吧？”赵四凑过来，声音结结巴巴的，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包子，“肯定是蒙的！五十米啊，还正中靶心，哪有这么巧的事？”
顾长风没有回答，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的人身上——许诺刚从国营饭店回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没吃完的红烧肉，正跟张婶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仿佛刚才打破纪录的不是她，只是去买了趟菜。
“蒙？哪有蒙十环的？”张婶拍了下赵四的胳膊，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们许丫头就是有天赋！平时看着懒，关键时候比谁都厉害！你没看她刚才开枪的样子，多淡定！”
“可她连枪都没练过啊！”赵四急了，“我上次跟她掰手腕，她连我一半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握稳枪？”
“力气小怎么了？”王嫂走过来，帮腔道，“射击靠的是准头，不是力气！许丫头眼神好，随便一看就中了，这叫天生的！”
周围的军嫂们也跟着附和，有说许诺藏拙的，有说她是“射击天才”的，议论声又热闹起来，可这些声音落在顾长风耳朵里，却像隔着一层雾，模糊不清。他的世界观，像是被那一声枪响震得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他一直坚信“努力才有回报”，坚信“专业能力需要长期打磨”，可许诺的出现，彻底推翻了他这些年的认知。
李茉莉走到顾长风身边，脸上带着点勉强的笑：“长风，许同志运气真好，居然能蒙中十环。不过这毕竟是巧合，不能算真本事，您的纪录还是最厉害的。”
“巧合？”顾长风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五十米靶心，巧合能这么精准？李同志，你练过射击，应该知道十环有多难。”
李茉莉的脸瞬间白了，她确实练过射击，最好的成绩也只有七环，知道十环需要多精准的控制，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许诺比她厉害，只能硬着头皮说：“可她真的没练过啊，除了巧合，还能有什么原因？”
温晴晴也走过来，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顾团长，或许……许妹妹真的有射击天赋，只是自己没发现。有些人天生对瞄准敏感，不用练也能打得准。”
顾长风没说话，只是往许诺的方向走。她正把油纸包递给张婶，说：“剩下的红烧肉您拿回去给孙子吃，我吃撑了。”
“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张婶摆手，“你刚比完赛，得补补。”
“我不爱吃剩的。”许诺摆了摆手，转身往宿舍走，“颁奖我就不去了，十环的奖品您帮我领了吧，要是吃的就送过来，用的就放您那儿。”
“哎，好！”张婶应着，看着她走远，才对顾长风说，“顾团长，您别多想，许丫头就是这样，对啥都不上心，打了十环也不当回事。”
顾长风看着许诺的背影，她走得很慢，还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活像个放学回家的孩子，哪有半点“打破纪录”的样子。他突然问：“张婶，她平时在家，有没有练过什么？比如瞄准、扔东西之类的。”
“练啥啊？”张婶笑了，“她在家除了织脚垫就是睡觉，连窗户都很少开。上次我让她帮我扔个瓶子，她都扔歪了，砸到了王嫂家的花盆，还赔了两毛钱呢！”
顾长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扔瓶子都能砸到花盆，却能在五十米外正中靶心？这根本说不通。他又想起之前仓库失窃时，她的抱枕出现在现场，想起她总能用“摆烂”的理由化解所有麻烦，想起她看似懒懒散散，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意外。
“团长，颁奖要开始了，您得去主持。”陈默走过来，提醒道，“主任刚才还在找您。”
顾长风点了点头，转身往颁奖台走，可脚步却比平时慢了很多。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许诺开枪的样子——歪着身子，嚼着糖，没瞄准多久就扣了扳机，一切都那么随意，却又那么精准。
颁奖台上，主任拿着话筒，念着获奖名单：“缝纫比赛一等奖，温晴晴！厨艺比赛一等奖，李茉莉！射击比赛一等奖，许诺！”
台下响起掌声，温晴晴和李茉莉走上台，接过奖状和奖品，脸上带着笑，可眼神里都藏着点不甘。只有许诺的位置空着，她早就回宿舍睡觉去了。
顾长风拿着射击比赛的奖品——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站在台上，看着空着的位置，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身边的人，可许诺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刚入伍的新兵，对一切都感到陌生。
“团长，您发什么呆呢？”赵四凑过来，小声说，“奖品给我吧，我帮您送嫂子宿舍去。”
顾长风把奖品递给赵四，却又叮嘱：“别吵醒她，她要是在睡觉，就把东西放门口。”
“知道了！”赵四接过奖品，快步往宿舍方向跑。
颁奖结束后，顾长风没有回团部，而是去了射击场。他拿起那把许诺用过的训练枪，架在肩膀上，对准靶子。阳光还是那么晃眼，靶心还是那么小，他按照自己练了多年的姿势，瞄准、扣扳机——
“砰！”
子弹落在九环边缘，离靶心还有一点距离。他放下枪，看着靶子，心里的迷茫更重了——他练了这么多年，才只能稳定在九环，许诺为什么能一枪十环？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顾团长，您还在练啊？”张婶路过射击场，看到他，走过来，“别练了，都快天黑了，回去吃饭吧。”
“张婶，你说……”顾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许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张婶想了想，笑着说，“就是个懒丫头呗，想睡觉，想吃好吃的，不想干活，跟咱们没啥不一样。就是运气好，有点小天赋，没别的。”
可顾长风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个看似慵懒的丫头，身上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底下却深不见底。
他收起枪，往宿舍方向走。路过许诺的宿舍时，看到赵四把奖品放在门口，还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嫂子，奖品放门口了，记得拿”。他停下脚步，看了会儿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知道，这个打破他世界观的女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或者说惊吓）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