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死寂被一声清脆的“哐当”声撕裂。
那名虎目赤红的禁军将领扔掉了长刀,他身后,数百名叛军精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绝望的交响。
雪崩,已然开始。
众叛亲离的巨浪正要将御座上的应无咎彻底吞没,沈独步却在此时,缓缓从宽大的儒衫袖中,取出了一个蓝皮封面的账本。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与周遭的兵荒马乱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片混乱的中心,他仿佛是一座孤岛,一处风眼,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刘承恩撞柱身亡造成的巨大冲击中,沈独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账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应无咎,你说我勾结魔道,巧了,”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这里,正好有一本你与赤骨教勾结的账!”
“伪造的!一派胡言!”应无咎目眦欲裂,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嘶哑的咆哮,“来人!给朕将这妖言惑众之徒碎尸万段!”
然而,这一次,再无一人听他号令。那些还站着的“影牙卫”只是更紧地围拢在他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而更多的叛军,则是在迟疑与恐惧中,将目光投向了沈独步手中的那本账册。
那本蓝皮账册,此刻仿佛是审判国贼的天条。
沈独步根本不理会应无咎的狂吠,他翻开账本,修长的手指点在泛黄的纸页上,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朗声宣读:
“苍茫历七百三十四年,朔月十五。以三千石军粮,换取赤骨教‘赤血散’百瓶,交接人,城防营校尉,陈显。”
第一个名字,便是刚刚在听风茶楼被刺的死人,这让一些知晓内情的军官脸色瞬间煞白。
沈独步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众将,继续念道:“同年,霜降初三。以城西五百匠户,换取‘怨魂珠’三枚,交接人,虎卫营偏将,王启年。”
话音未落,叛军阵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偏将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铠甲与地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竟是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不打自招的一幕,比任何雄辩都更具杀伤力!
沈独步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翻过一页,声音愈发冰冷:“冬至日。影诏公亲笔手令,开‘周天星斗大阵’西南角门一个时辰,允赤骨教白骨夫人,携法器入内。”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如果说前两条还是交易罪证,这最后一条,便是赤裸裸的卖国!是亲手将屠刀递到了赤骨教的手中,对准了天启城百万生灵!
王启年的崩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等是被逼无奈啊!”
“公主殿下饶命!我等愿为殿下效死,将功赎罪!”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更多参与过交易、或对此知情的军官,唯恐自己就是下一个被点名的“王启年”,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顷刻之间,金銮殿内超过七成的叛军选择了倒戈。他们调转矛头,与应无咎身边那百余名死忠的“影牙卫”形成了冰冷的对峙,将那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新君”,彻底孤立在了冰冷的王座之前。
曾经权倾朝野的影诏公,此刻,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啪。”
沈独步合上了账本,清脆的声音为这场诛心之战画上了句号,他已完成了对敌人意志的彻底摧毁。
他转身,无视了应无咎那怨毒到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向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姬瑶月,深深一揖。
“殿下,人心向背已明。”
他的声音沉静而恭敬,回荡在终于安静下来的大殿中。
“请您号令三军,清君侧,诛国贼!”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倒戈的叛军,还是忠诚的禁卫,全都汇聚在了台阶之上,那个身形单薄、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公主身上。
等待着她,下达决定苍茫古国命运的最终命令。
万众瞩目之下,姬瑶月动了。
她没有走向那张空悬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而是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那些刚刚还刀剑相向的将士们。
清晨的阳光透过殿门,在她身后铺开一条金色的光路,仿佛在为新君的登场而加冕。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住脚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手,解开了身上那件华美繁复的宫装外袍。锦绣罗缎如蝉翼般滑落,露出的,竟是一身早已穿在里面的、裁剪合体的黑色劲装。
那身戎装风格的劲装,勾勒出她远比宫装下更显挺拔坚毅的身姿,长发被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英气逼人。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是一份宣言,宣告着那个需要被庇护在深宫中的公主已经死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准备亲赴战场的君王。
姬瑶月并未高声嘶吼,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坚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将士们!今日,你们见证了忠臣的血,也见证了国贼的无耻。”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孤,姬瑶瑶,以姬氏三百年的社稷、以我历代先祖之名在此起誓,今日之后,苍茫古国,再无党同伐异,再无卖国求荣!”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片跪倒的、倒戈的士兵身上,眼神中没有居高临下的指责,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悲悯。
“你们中的许多人,曾为国征战,为民流血。你们的刀,应该指向北境的蛮族,指向东荒的妖兽,而非对准自己的袍泽与同胞。”她的声音放缓,却字字诛心,“应无咎蒙蔽了你们,但现在,天亮了!”
“天亮了!”
这三个字,让无数士兵抬起头,看向殿外那驱散了整夜血色的阳光,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羞愧。
姬瑶月走到那名第一个倒戈的禁军将领面前,无视他身上沾染的血污,亲手将他扶起。
“张将军。”
那名为首的将领,正是姓张。他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公主。
姬瑶月解下自己腰间那柄象征着皇室身份的龙纹佩剑,郑重地递到他的手中。
“孤,任命你为‘讨逆军’先锋!”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替孤,替这满朝忠魂,也替你们自己,洗刷耻辱,夺回荣耀!”
张将军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竟哽咽不能言。他猛地单膝跪地,高高举起那柄公主佩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末将,领命!为公主殿下效死!为苍茫古国效死!”
他的吼声,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焰。
“为公主殿下效死!为苍茫古国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响应,从那数千名倒戈与忠诚的士兵口中爆发出来,汇成一股足以撼动金銮殿梁柱的洪流。
在这一刻,姬瑶月不再是需要沈独步创造机会的棋子,她用一场完美的演说和一次精准的授权,真正赢得了三军之心,建立起了属于她自己的、无可撼动的权威。
沈独步退后半步,将自己隐入百官之中,唇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以臣子的身份,见证了一位新君主的诞生。
演说完毕,姬瑶月缓缓转身。
方才还带着温度的目光,此刻已冷冽如刀,直直刺向御座前那最后的孤岛——应无咎和他身边那百余名影牙卫。
“影牙卫,你们曾是国家的骄傲,现在,是选择助纣为虐,与国贼一同万劫不复,还是迷途知返,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影牙卫众人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们是死士,却不是没有思想的傀儡。忠于旧主与背叛国家的矛盾,在他们心中激烈交战。然而,那从小被灌输的、烙印在骨子里的忠诚,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沉默地表明了立场。
看着彻底失控的局势,看着那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女,应无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绽开一个癫狂的笑容。
“好……好!好一个姬瑶月!好一个乱世妖女!”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声音凄厉如鬼枭。
“想杀我?你们还不够格!那就用你们的命来换!”
他猛地一挥手,对仅剩的百余名影牙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影牙卫!结‘血屠战阵’!为本公,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