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洞府后的第六天,陆冥从调息中睁开了眼。
那几片清心草的残叶早已耗尽,识海中翻涌的杀戮欲望与驳杂记忆,如无根的野草般疯长。单纯的压制,只是扬汤止沸。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力量在增长,他内心的魔鬼,亦在同步壮大。若下一次修炼时,心魔反噬的强度再上一个台阶,自己未必能扛得过去。
不能再等了。
与其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失控,不如主动出击,在更剧烈的痛苦与风险中,探寻心魔的极限。
陆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盘膝坐定,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小心翼翼,而是毫无保留地催动起丹田内的那团黑色灵力。
《焚骨魔心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运转!
魔火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潺潺溪流,而是决堤的洪峰,狂暴地冲刷着他的经脉与骨髓。深入骨髓的灼痛感瞬间将他吞噬,让他几欲昏厥。
也就在这一瞬间,心魔幻象,应召而来。
然而,这一次的幻象,不再是家人被屠戮的火海。
场景变了。
他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面孔他无比熟悉,有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的杂役,有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的内门弟子。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而他,正手持一柄滴血的屠刀,脸上挂着一抹残忍而满足的狞笑。
那笑容,与他在百骸径中杀死的赵阴,如出一辙。
“不……这不是我!”陆冥的意识在疯狂咆哮。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识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嘲弄与了然。
“哦?这不是你?”
血色幻境中,一个身影从血雾里缓缓走出。那人与陆冥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双瞳血红,浑身上下散发着纯粹的暴戾与邪气。
“魔我”,他出现了。
“你憎恨他们,渴望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不是吗?”血瞳陆冥歪了歪头,用陆冥自己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在帮你,实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们本就是一体,你……在怕什么?”
“闭嘴!”陆冥的神魂在识海中怒吼,“我复仇,是为了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是为了让赤骨教血债血偿!不是为了滥杀无辜!”
“告慰家人?”“魔我”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别自欺欺人了。你修炼魔功,渴求力量,每一次运转功法,都在拥抱杀戮和毁灭。你享受着力量增长的快感,享受着拳头砸碎骨头的触感,这才是你的本质!”
“你和我,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比你更诚实。”
“魔我”的话语如最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剜在陆冥的道心之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陆冥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挖出来的,让他无从辩驳。
“不是的!”陆冥的神魂化作一道虚影,疯狂地扑向“魔我”。
两道身影在血色的识海中轰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有神魂撕裂的无边痛楚。
现实中,盘坐在石室里的陆冥,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青筋如蚯蚓般在额头和脖颈上暴起,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渗出,状若疯魔。
他的识海,在这场自我对质中,已濒临崩溃。
“放弃吧,”魔我的声音带着诱惑,“与我合一,你将获得无穷的力量。复仇,将变得轻而易举。”
在神魂即将被彻底撕裂的最后一刻,那深植于陆冥灵魂最深处的、对赤骨教最纯粹的恨意,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整个血色幻境。
“我若成魔……”现实中的陆冥,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嘶哑而疯狂。
他对着那无尽的幻象,发出了最后的咆哮:“第一个要吞噬的,也是你们赤骨教!”
这股极致的、纯粹的恨意,化作了镇压一切杂念的唯一道标。血色幻境剧烈波动,那个狞笑的“魔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随即,连同整个幻境,寸寸碎裂,化为虚无。
“噗!”
陆冥猛地睁开双眼,喷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从石壁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被血和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上岸。
洞府内,死一般寂静。
良久,陆冥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岩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心魔,并非什么外部的侵蚀,它就是他自己,是他所有欲望、仇恨和执念的放大体。
它无法被根除。
只要他还渴望力量,只要复仇的火焰还在燃烧,这个“魔我”就会一直存在,并且随着他的变强而一同变强。
它将是他未来道路上,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道侣”。
他必须学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驾驭它,与这头代表着自己阴暗面的心魔,共舞。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来。他感觉到体内的灵力不仅没有丝毫增长,反而因为刚才那场惨烈的精神内耗,变得紊乱不堪,连刚刚稳固的根基,都开始动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