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握着金豆的手，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
“睡吧。”他说，“明天，我们会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你的仇，你的苦，咱们慢慢算。”
金豆躺下，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渗进脏污的头发里。
喻万春走出帐篷，李南风站在外面，显然都听到了。
“你怎么想？”李南风问。
喻万春望着漆黑的江面，“私造兵器，囤积火药，联系北边……他要动了。”
“那咱们……”
“一个孩子都能逃出来，汉阳王意图藏不住不了，而咱们，先把自己藏好。”喻万春说。
时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江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远处群山如墨，层层叠叠，仿佛蛰伏的巨兽。
十日后，隐云谷。
有了在上次回龙湾的经验，这次找地方快了许多。
隐云谷是喻万春的给起的名字，意为隐藏在云间。
隐云谷入口藏在两片巨大的山岩之间，岩壁上爬满藤蔓，若不拨开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后面还有路。
小路曲折向上，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葫芦形的山谷，腹地宽阔，足有数十亩平地。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北面山崖上跌落，形成一道小瀑布，在谷底汇成水潭，然后蜿蜒穿过整片谷地，从南面一处岩缝流出。
溪流两侧是平坦的草地，东侧山坡上有五间木屋，虽然破旧，但主体结构完好。
西侧是一片竹林，竹林后面是陡峭的山壁，猿猴难攀。
“就是这儿了。”喻万春站在谷地中央，环视四周。
孩子们已经欢呼着跑向溪边，用手捧水喝。
杨大带着杨三、杨四去检查木屋，李小北和杨静文开始指挥卸船搬物资。
小七扶着金豆，慢慢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金豆的腿上了夹板，拄着杨二给他削的拐杖。
“这里真好。”金豆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轻声说。
“以后会更好。”小七坐在他旁边，“先生说了，要在这里建学堂，建医庐，还要开一片菜地。咱们自己种菜，自己养鸡，自给自足。”
金豆愣了愣，“不走了？”
“不走了。”小七捡起一块鹅卵石，在手里掂了掂，“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名字都想好了，叫‘隐云谷’。”
“隐云……”金豆念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真好听。”
那边，喻万春和李南风站在瀑布下的水潭边，水声轰鸣，说话要大声些才能听见。
“南风兄，你看这地方，能守多久？”喻万春问。
李南风观察着四周地形，“谷口一堵，就是天险。但若是大军围山，断水断粮，咱们撑不过三个月。”
“不用三个月。”喻万春说，“咱们不会在这里死守。李永春熟悉水路，我已让他带几个人，重新搭起船队的架子，不要大张旗鼓，就做点小买卖，顺便传递消息。”
“杨二杨三也出去了？”
“我让他们出去。”喻万春说，“这次不是拉人马，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走江湖。他们分为两队，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去结交那些真正有侠义心的散人。不要求他们加入，只求在关键时候，能通个气，行个方便。”
“我呢？”
“你留在谷里。”喻万春看着他，“教孩子们武功，也教金豆他们这些新来的。咱们的人可以少，但每一个，都要能文能武，既懂得救死扶伤，也懂得保护自己。”
李南风沉默片刻，“你这是要把十贯盟，变成一个……私塾？还是武馆？”
“咱们不是说过了吗？让这里成为火种。”喻万春弯腰，从水潭里捧起一捧水，“你看这水，从山上来，往山下去，一路汇聚溪流，最后都要入江入海。十贯盟也一样，咱们在这里读书、习武、学医、种地，但学到的东西，最终要带出去，用到该用的地方。”
他松开手，水从指缝间流走，“以后，隐云谷只留老人、女人和孩子。年轻力壮的，学成了就要出去，去各地行医、教书、帮工。每个人都是十贯盟的眼睛、耳朵、手脚。咱们不占地盘，但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咱们的人。”
李南风终于明白了，“你要把十贯盟……化整为零？”
“对。”喻万春直起身，“朝廷能剿灭一个山寨，但他剿不灭散在百姓里的无数个普通人。咱们要做的，就是让‘十指同贯’这四个字，响彻大夏！”
隐云谷的第一个冬天，是在艰苦的开拓与相互依偎的温暖中度过的。
当喻万春决定以此地为根基时，摆在眼前的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原始山谷，以及数十张需要吃饭、需要庇护的嘴。
时间紧迫，寒冬的脚步就在山外徘徊。
首要任务是住所。
那几处前朝遗民留下的石基成了上天的馈赠。
杨大、杨二带着几个稍大的男孩，负责清理废墟、搬运尚能使用的石块。
李南风与李小北则凭借过往行走的经验，指挥众人砍伐谷中笔直的冷杉和青冈木，他们不追求华美，只求坚固、保暖、避风。
温云舒，带着杨静文、李南风的母亲，用茅草、树皮和带来的有限油布，编织屋顶，缝制门帘，将粗糙的原木墙壁的缝隙填塞得密密实实。
孩子们也没闲着，小七领着他们捡拾枯枝，堆积成垛，那是整个冬天的燃料来源。
按照喻万春的要求，房舍的布局颇有讲究：以溪流为界，北岸向阳坡地，修建主要的生活区，一座兼具议事和教学功能的“贯一堂”，周围环绕着数间宿舍，按家庭和男女分开居住；南岸较为平整的土地预留为未来的耕田和练武场；溪流上游靠近瀑布、水质最清冽处，规划为饮用和洗涤区；下游则设置茅厕和堆肥处。
一切虽简陋，却初步有了长久安居的秩序。
喻万春亲自勘测了溪流，指挥杨四等人用石块和粗木在合适的位置垒起简易水坝，引出数条小渠，一方面保证生活用水，另一方面也为来年春灌做准备。
他懂得一些水利农桑之术，此时全都派上了用场。
现在食物是最大的挑战，带来的干粮必须精打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