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月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和那份坚实依靠,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又莫名让人心安的一幕,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她用力地点点头,笑容明媚如朝阳初升。
晨光熹微,庭院里还残留着藤原清志“拜谢厚赐”和苏守业面如死灰的荒诞余韵。
苏小月靠在江逸风怀中,感受着那份暖融,方才的笑靥尚未完全褪去,眉宇间已是彻底的安心。
江逸风低头看着妻子明媚的侧脸,心中那份因苏家父子闹剧而生的鲜活烟火气,正慢慢沉淀为一种宁静的满足。
他是真喜欢这份喧闹,这份真实,这是对他守护这江山社稷后的犒赏——一个真正有温度的“家”。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温情,如同晨露般脆弱,转瞬便被马蹄铁踏碎青石板的急促声响撕裂,
“阿郎,阿郎。。。。。”
江福那嘶哑变调的高喊如同淬了冰的箭矢,带着不祥的呼啸,狠狠扎进江府暖融的空气。
一名年轻宦官被两名健仆半扶半拖着直冲内院,他手中高举的,是一卷明黄色的帛书,龙纹盘踞,在初升的阳光下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急报,”管家江福抢步上前,声音发紧,脸色瞬间凝重如铁。
“长……长安,东宫。”宦官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破风箱在拉扯,脸色因极度疲惫和惊恐而惨白,“太……太子殿下,昨夜……呕血不止,突发昏厥,太医令……束手。
天后震恸……急召忠勇侯……长安主持大局。”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人已瘫软下去。
“太子呕血昏迷?”监事江福倒吸一口凉气,此刻也难掩震惊,毕竟自己只是数月前来到的江府,在这之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村中里正。
太子李弘,年方九岁,虽在长安“监国”,实则是上官仪等老臣辅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此刻突然呕血昏迷,且太医束手……这绝非寻常。
内院阶前,傩面下江逸风脸上瞬间冻结。
搂着苏小月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那力道让苏小月吃痛地低呼一声,抬头便撞进丈夫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眸深处。
那眼神,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瞬间苏醒,熔岩滚动,风暴凝聚,穿透庭院,牢牢锁定了那卷刺目的明黄帛书。
苏小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明媚的笑容僵在唇边,化为一片惨白。
太子李弘……那个在长安,被上官仪等人推出来,屡次上奏反对皇后用兵、隐隐指向皇后干政的幼小储君……呕血昏迷?
这消息本身已是晴天霹雳,更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政治凶险,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逸风的衣襟,指尖冰凉刺骨。
藤原清志虽不明大唐储君之争的险恶,但那“急召”、“长安”的命令和瞬间笼罩全场的沉重死寂,让他全身的武士神经瞬间绷紧至极限。
他强压下腹中残留的翻搅,一步踏前,手死死按在刀柄之上,枯槁的脸上再无半分虚弱,只剩下狼一般的警惕,目光灼灼地盯着信使和那象征皇权的帛书,仿佛那里潜藏着致命的威胁。
苏守业父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苏旺财刚拾起的半个包子再次滚落在地,苏守业则双腿一软,若非扶着门框,几乎要瘫坐下去,在他们心里,皇帝就是天,那太子也是天啊!
江逸风松开了搂着妻子的手,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玄色的残影。
他一步踏下台阶,袍袖带起凌厉的风声,瞬间已到信使面前。
没有一句废话,他一把抓过那卷尚带着尘土与汗渍、触手冰凉的明黄帛书。
帛书展开,武曌的字迹跃入眼帘。
笔锋依旧刚劲凌厉,力透纸背,却少了平日的沉稳从容,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竭力压抑的焦灼。
内容与信使所言一致,但措辞更显急迫:“弘儿骤疾,呕血昏厥,药石罔效,陛下五内俱焚,几至昏厥,国本动摇,朝野震怖,江卿,速至长安处理。”
“陛下五内俱焚,几至昏厥……” 江逸风的心猛地一沉。李治的身体本就油尽灯枯,再受此打击……他眼眸中,风暴急速旋转。
太子李弘,这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傻孩子,他的“急症”是意外?
还是……关陇余孽沉寂数年后,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将毒手伸向了李家那本就稀薄的血脉?还是那四岁的李贤身后有人在推动?
目标,是太子,还是借此彻底击垮本就病重的皇帝,制造更大的混乱?
上官仪,那些清流老臣,他们鼓动年幼太子反对皇后,反对用兵高句丽,矛头直指皇后执政的合法性。
太子出事,最大的矛头会指向谁?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些在皇后新排的《姓氏录》打压下怀恨在心的门阀?还是潜藏在暗处、对李氏皇权虎视眈眈的关陇豺狼?亦或是……两者勾结?
武曌急召,此刻,她需要的不仅是商议对策的智囊,更是能稳住局面、震慑宵小的定海神针。
她出身江府监事,深知他的能力,更明白他受太宗皇帝托付,守护李家江山的誓言。
在皇帝病重、太子危殆、诸子年幼的绝境下,能支撑这危局的,确实唯有她武曌,而他江逸风,必须是她手中最可靠的底牌。
守护李家,守护大唐……此刻,这份曾经的誓言,竟无比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帛书在他手中被攥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