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八月末,法兰西王国,马赛港。
南法的阳光很好,将地中海照得一片蔚蓝。但港口内的气氛却很紧张,空气里都是火药味。
五艘巨大的东方战舰出现在港口外,这些船比本地的帆船大出好几倍,通体漆黑,像山一样停在水面上。主桅杆上,白底金龙旗在海风中呼呼作响,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上帝……那……那就是契丹的舰队吗?”马赛港税务官皮埃尔子爵举着单筒望远镜,手心已满是冷汗。
镜中,东方舰队的甲板上,站着一排排穿黑色制服的士兵。他们肩上扛着造型奇怪的火铳,站得笔直,军容严整,让见惯了欧洲雇佣兵的皮埃尔感到一阵心慌。那些擦得发亮的黄铜炮口,虽然盖着炮衣,但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大人,巴黎和教廷都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这些东方的异教徒靠岸!”旁边的港务长擦着冷汗,小声说,“我们已经跟他们僵持两天了,您看……要不要再派小船去警告一次?”
“警告?你拿什么警告?”皮埃尔没好气地放下望远镜,声音有点抖,“你没看见他们旗舰旁边那两艘护卫舰吗?不挂帆就能自己动!那是魔鬼的玩意儿!我们的小炮艇冲上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整个马赛港陷入了一片沉寂。这些法国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门口,被一个遥远国度的技术给镇住了。
***
就在马赛港气氛紧张的时候,几百里外的巴黎卢浮宫里,正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一种被称为“上帝之鞭”的变种瘟疫,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这座守卫森严的王宫。
国王查理七世最疼爱的妹妹,十六岁的伊莎贝拉公主,第一个就染上了。
夜深了,巴黎的寒气更重。公主的寝宫里,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神父……神父……求求您,救救伊莎贝拉……她还那么年轻……”
不久前还嘲笑东方皇帝狂妄的查理七世,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抓着宫廷首席神父的袍子哀求。
床上,那名曾经容光焕发的少女,现在小脸烧得通红,满头是汗,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更吓人的是,她雪白的脖子和胸口上,已经开始出现网状的黑色纹路。
“陛下,请冷静。”首席神父一脸悲伤的划着十字,“公主殿下遭遇此劫,是上帝的考验。我们凡人只能虔诚祈祷,为她求得宽恕。”
他身边的几个宫廷御医也急得团团转,一点办法都没有。
“放血!必须继续放血!”一个白胡子御医坚决地说,“公主殿下体内的‘恶血’太多,才会发烧!必须把这些坏血放掉!”
“不行!公爵大人!”另一个年轻点的医生马上反驳,“公主殿下已经很虚弱了,再放血,恐怕……恐怕人就直接没了!我看应该用圣徒的遗骨,再配上教皇赐福的圣水给公主擦身子,驱赶她身上的恶魔!”
一群代表着欧洲顶尖医学水平的专家,就在病床前吵成一团。他们的方法,除了祷告就是放血、圣水,在真正的瘟疫面前,幼稚得可笑。
看着妹妹的呼吸越来越弱,查理七世的脸色愈发阴沉。
***
“陛下。”
就在国王快要绝望时,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
国王回头,看见是他的枢密院大臣,思想比较开明的黎塞留公爵。
“您忘了吗?港口外,还停着一支东方的舰队。”黎塞留公爵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很清楚,“他们说……带来了能治好瘟疫的‘龙之赠礼’。”
“异教徒的巫术?”国王的首席神官立刻警惕地反驳,“公爵大人!您想让公主殿下纯洁的灵魂,被东方的魔鬼玷污吗?”
“神父大人,我只想让公主殿下活下去!”黎塞留毫不客气的回敬道,“您的祈祷真有用的话,为什么您自己的教区,都快没人了?”
查理七世看着快不行的妹妹,又看了看这帮只会吵架的御医和神父,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去……把那些东方人,悄悄请来。”他闭上眼,用尽力气下达了这道命令。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院使刘思敬和那个叫安托万的归化学者,在一队皇家火枪手的“护送”下,走进了卢浮宫深处。
面对一屋子吵闹、怀疑又充满敌意的法国御医,刘思敬只是平静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示意安托万把他接下来说的话,一字不差地翻译过去。
刘思敬先是看了看伊莎贝拉公主苍白的脸、指甲和舌头,又看了看她吐在手帕上的血痰颜色。
他没像那些欧洲医生一样躲得远远的,反而俯下身,仔细听公主急促又微弱的呼吸声,甚至还闻了闻她身上那股燥热虚弱的病气。
接着,他让安托万翻译,向旁边的侍女仔细问了公主发病的时间、最初的症状、每天的饮食和排泄情况……问得非常详细,让那些只会祷告和放血的御医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他才伸出三根苍老但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公主纤细的手腕上,闭上眼,静静感受着那微弱又急促的脉搏。
望、闻、问、切,中医的四诊法,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展现出了它严谨科学的一面。
过了一会儿,刘思敬收回手,通过安托万,对国王说出了他的诊断,话很简单,但很准:
“公主殿下不是被什么邪灵附身,是热毒攻心,身体太虚了。要是再用放血的法子折腾她,或者用没用的祷告拖延时间,不出三个时辰,人就没了,恐怕也回天乏术。”
这番话,让寝宫里顿时鸦雀无声。查理七世和那些御医们,都被这位东方老人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专业所震慑。
***
“大胆的异教徒!你竟敢诅咒公主殿下!”首席神父气得大叫。
“那神父大人,有办法救人吗?”查理七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紧盯着刘思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刘思敬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安托万。
“陛下,”安托万双手捧着那个小瓶,恭敬地说,“刘院使说,这药叫‘清营汤’,是大明皇帝陛下根据古方改良过的神药,专治这种热入营血的重症。只要一剂,就能清热解毒,养阴生津。用不用,还请陛下一句话。”
一句话,决定生死。
查理七世看着那瓶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东方汤剂,又看了看床上气都快没了的妹妹,他猛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喂她喝下去!”
国王同意后,奇迹发生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将那温热的汤药,一勺勺喂进公主嘴里。不到一刻钟,公主剧烈的抽搐,竟然真的缓和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侍女们惊喜地发现,公主滚烫的额头,正在慢慢退烧!
等到天亮,第一缕阳光照在床上时,昏迷了两天两夜的伊莎贝拉公主,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她蓝色的眼睛。
虽然还很虚弱,但她眼里的疯狂和血丝已经退去,恢复了一丝清明。
“哥……哥哥……”她看着床边守了一夜,满脸泪痕的国王,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声音。
活下来了!
真的活下来了!
查理七世经历了大悲大喜,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旁边的黎塞留公爵,失声痛哭。而那些宫廷御医和神父们,则一个个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仿佛信仰在瞬间崩塌。
这东方的医术,在他们眼前,简直就是神迹!
“快!快去准备国礼!用我们法兰西最高规格的礼仪!”国王激动得语无伦次,冲着黎塞留吼道,“我要亲自去马赛港,迎接大明皇帝的使者!告诉他们!法兰西,接受永熙皇帝陛下的所有条件!我愿意……代表法兰西,去南京,参加那个峰会!”
一个能撬动欧洲大陆的支点,就这么被钉下了。
然而,在一片欢腾中,只有随队来的年轻学者钱铭,在用仪器给公主检查完身体后,悄悄退到了寝宫的角落。他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眉心紧锁。
他那训练有素的鼻子,在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任何正常花香或熏香的奇特香料味。
那是一种混着木头和金属的怪味,和他不久前,在那把来自“智者会”的黑曜石匕首上闻到的味道,竟然有七八分像!
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微型集气瓶,悄悄收集了一些空气样本。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公主这场病……来得太巧了。巧得,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就是为了给他们这支东方医疗队,量身打造的一把用以叩开欧洲宫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