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
城郊的还田风暴,刮的正猛。
老百姓都疯了。
白天去还田司排队领地契,晚上就回家给太子的长生牌位烧香,一天不落。
但在官府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更疯狂,更扭曲的火苗借着大风烧了起来。
浙江。
台州府,天台县。
偏僻山村里一座早就没人住的观音庙,今晚亮起了灯。
昏黄灯火摇曳,照在掉漆的观音像上,那张脸诡异的笑。
庙里头,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穷汉。
他们不拜佛。
拜人。
一个穿白色麻衣,面皮蜡黄的中年人站在破供桌上。
他张开两手,声音有种魔力,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他是本地白莲教的香主,刘福通。
“兄弟们!姐妹们!”
刘福通眼里全是狂热,扫过底下每一张迷茫又兴奋的脸。
“我佛降下法旨!真空家乡就要来了!无生老母睁眼了!”
他猛地一指北方,声音陡然拔高,满是煽动。
“你们就没想想,那位太子爷,为啥要在东南掀起这滔天大浪?为啥要把地从员外老爷手里抢回来,还给咱们这些泥腿子?”
“那不是凡人,那是弥勒佛降世!是咱们的明王出世啊!”
“他就是老母派来,要扫清这污浊旧世,清算那些骑在咱们头顶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和读书人!好让咱们这些在苦海里挣扎的羔羊,进入那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真空家乡!”
这番话,比任何酒都上头!
底下这帮大字不识一个,被地主士绅欺负了一辈子的穷苦人,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对啊!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皇帝?哪有这么好的太子?
原来。。。原来是神仙下凡,是佛祖降世!
“明王出世!明王出世!”
人群里,不知谁先吼了一嗓子。
紧接着,整个破庙里的人都疯了,高举手臂,狂热嘶吼。
他们把朱见济,当成了信奉了几代人的救世主。
刘福通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浮现阴冷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抬手,压下吵嚷,声音里满是蛊惑。
“太子爷,不,明王再替咱们开路。咱们这些老母最虔诚的信徒,也不能干看着啊!”
“咱们要帮着明王,替他去荡平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算的妖魔!替他去把那些吸咱们血的乡绅地主,一个个揪出来,烧成灰!”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面画着火焰莲花的白色小旗,振臂高呼。
“从今天起,咱们就是明王的亲兵!是行走在地上的佛兵!咱们要打着明王的旗号,替天行道!”
“奉太子令,诛不义绅!迎无生老母,建真空家乡!”
“诛不义绅!建真空家乡!”
几十个被彻底洗脑的农民,举着锄头镰刀,跟着他冲出破庙,一个个双眼赤红,嘶吼着,哪还像人。
第二天一早。
天台县,李家庄。
几十个自称“太子亲兵”的白莲教徒,疯了一样的冲进村里最大地主李秀才的家。
李秀才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就是为人吝啬,对佃户苛刻。
他这种没在太子清算名单上的小地主,本该没事。
但现在,他成了这群暴民的第一个目标。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民宅!我可是有功名的秀才!”
李秀才吓的脸都白了,还妄图用身份压人。
“秀才?呸!”
一个教徒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
“太子爷说了,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吸我们血的臭虫!今天,我们就奉太子爷的令,清算你这个恶霸地主!”
根本不容解释。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李秀才和他哭喊的妻儿拖到院里。
院子正中,临时搭了个所谓的“公审台”。
刘福通高坐其上,跟个土皇帝似的,当场宣布李秀才的“罪名”,剥削百姓,囤积粮食。
“烧死他!烧死这个吸血鬼!”
教徒们狂热的叫嚣,从李家粮仓拖出几袋粮食,倒在院里,把李秀全家绑在木桩上,堆上柴火。
李秀才和他老婆孩子的哭嚎惨叫,撕心裂肺。
周围的村民,想拦,又不敢。
他们全被这阵势吓坏了。
这些“太子亲兵”,下手太狠,没人性!
一把火点燃。
李家庄的地主,就这么被烧死在自家院子里。
惨叫声传遍了整个村子。
不止一处。
几天之内,浙江福建好几个县的偏远乡镇,都冒出了这种打着太子旗号,私设公堂,滥杀无辜的“白莲义军”。
他们把朱见济的“还田于民”,扭曲成了一场无法无天,烧杀抢掠的狂欢。
局势,正朝着失控的方向疯狂蔓延。
。。。
无畏号旗舰,指挥室。
空气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禄子站在朱见济面前,脸色煞白,声音都在抖。
“殿下,出大事了。”
一摞西厂汇总的紧急军情,被他恭恭敬敬的放在朱见济案头。
“台州,温州,还有福建建宁府那边,都出现了打着您旗号的乱匪!他们自称您的亲兵,是佛兵下凡,到处煽动流民,私设公堂,清算那些咱们名单上根本没有的中小地主,甚至富农。”
小禄子的手心全是汗。
“他们手段极其残忍,动不动就灭人满门,烧房抢粮!天台县的李家庄,一个三十多口的家族,就这么被活活烧死!地方官府派去的衙役,也被他们打着‘清君侧,除酷吏’的旗号给杀了!”
“他们还散布谣言,说您就是弥勒降世,要建一个没有赋税,没有官府的‘人间佛国’。现在,各地大量的流民和破产农民被蛊惑,短短几天,就拉起上万人的队伍!”
沈炼在一旁听着,一张脸铁青,嘴唇抿成了一条死线。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任何自上而下的激烈变革,都会引爆底层的动荡。
这股力量失控,就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洪水猛兽。
现在,这头猛兽,已经被放出来了。
他们顶着朱见济的名,干着最伤朱见济名声的事。
比任何敌人都更恶心,也更危险。
指挥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小禄子和沈炼大气不敢喘,紧张的等着。
这把火,是太子亲手点的。
现在烧的这么旺,要怎么收场?
没人知道。
许久。
朱见济才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暴怒,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冰冷。
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巨大的东南地图前。
他的眼睛盯着上面那几十个被西厂用红圈标出的“失控点”。
在他眼里,这些人已经是死物。
“本宫,倒是小瞧了这些藏在地沟里的老鼠。”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可怕。
“借本宫的东风,行自己的方便。拿本宫的名义当虎皮,拉自己的队伍。想把一场有序的清算,变成一场他们主导的,无法无天的造反狂欢?”
朱见济转过身,看向沈炼和小禄子。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杀气凝聚成了刀。
“他们打错了算盘。”
“这场还田运动,只能在本宫划定的规则内进行!清算谁,怎么清算,都得官府说了算!”
“任何跳出这个圈子,想自己当规矩的人。。。”
他的声音,是数九寒冬的冰碴子。
“都是本宫的敌人!”
公权,绝不容许任何民间力量染指!
他必须立刻在“正义的清算”和“失控的暴力”之间,划出一条谁也碰不得的红线!
“沈先生!”
“臣在!”
“立刻替我拟一份《告万民书》,昭告东南各府!清清楚楚的告诉所有百姓,清算通倭国贼,必须以朝廷律法为准绳,官府勘定为依据!凡西厂未勘察,还田司未定性者,皆为我大明良善百姓,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加以侵犯!”
“《大明日报》头版头条,连续刊发三日!所有州县府衙,一体张贴!”
“臣,遵旨!”
“郭勇!”
“末将在!”
一直候在外面的郭勇,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你立刻从靖海陆战营里,抽调三千名最精锐的士兵,配上最好的火枪火炮,组成‘东南特别巡查队’!”
朱见济的手,在地图上那些红圈上,重重一划。
一道血色的痕迹。
“你们的任务,不是打仗,是执法!”
“凡是遇到那些打着本宫旗号,私设公堂,滥杀无辜的乱匪,一概不必审问,不必上报!”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郭勇的眼底。
“给孤,就地格杀!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明白,这大明的天,还姓朱!这天下的规矩,只能由本宫来定!”
“一个不留!”
郭勇心头一跳,太子身上爆发的铁血杀气,让他浑身一震。
他猛地单膝跪地,拳头狠狠捶在胸甲上,发出震天响!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