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亿。
当这两个字从陈威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后面跟着的单位还是“启动资金”时，整个厂房内的狂欢戛然而止。
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每个人粗重的心跳和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如果说，丁子钦和洛子岳的到来，是给这艘名为《星际地球》的破船装上了两台核动力引擎。
那么陈威带来的这五亿，就是直接把这艘船，从地球时代，一脚踹进了星际时代。
这是星际战舰。
不，这是歼星舰！
郭凡的身体，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脸上的狂喜凝固，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表情却变得茫然，仿佛大脑的处理器已经因为信息过载而烧毁。
他直勾勾地看着陈威，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多……多少？”
“五个亿。”陈威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五块钱”，“这只是第一笔。后续如果不够，还可以追加。”
追加……
还可以追加……
这六个字，像宇宙中最甜美的天外之音，彻底击溃了郭凡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神经。
这个为了梦想，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在圈内四处化缘，受尽了白眼与嘲讽的铁血汉子，再也绷不住了。
他没有再流泪，而是突然“嗷”的一嗓子，那声音凄厉中带着解脱，狂喜中带着委屈，像一头被囚禁了百年的猛兽，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枷锁。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动地，撕心裂肺。
他不是在哭穷，他是在哭那些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梦，熬过的无数个不眠之夜；是在哭那些被投资人当成疯子、骗子，一次次拒之门外的屈辱；是在哭自己终于能对得起手下这帮陪着他一起吃苦受罪的兄弟。
这哭声，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那个永远倔强得像头牛的导演，此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也都再也忍不住，跟着或哭或笑。
压抑了太久的绝望，终于在这一刻，被泼天的富贵，彻底冲刷得一干二净。
林默、丁子钦、洛子岳三人相视一眼，都没有去劝。
他们知道，这股情绪，必须宣泄出来。
只有把旧世界的废墟彻底哭塌，才能在上面，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新宇宙。
陈威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郭凡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走上前，递过去一张纸巾，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
“哭完了？”
郭凡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亮光。
“完了。”
“那就干活。”
陈威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面对着全体剧组人员，那张斯文的脸上，已经带上了身为导演的威严与掌控力。
“我宣布，《星际地球》项目，从今天起，正式重启！”
“郭凡导演，继续担任总导演，负责艺术创作与内容把控。我，陈威，担任监制与执行导演，负责项目统筹、预算管理与拍摄执行。”
他目光扫过林默三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至于我们三位重要的投资引荐人……”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洛子岳懒洋洋地抱起双臂，挑眉道：“怎么，陈大导，这是要给我们安排活儿了？先说好，体力活我可不干。”
陈威直接无视了他的贫嘴，平静地宣布：“演员的筛选工作，是重中之重。除了几位主角，还有大量的配角需要重新试镜。这项工作，就由我们几个，亲自来负责。”
郭凡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陈威的用意。
演员是一部戏的血肉，把选角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才能从根源上杜绝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本塞人”现象，保证影片的质量。
“我同意！”他立刻表态。
丁子钦和洛子岳自然也没意见，能为自己即将参演的电影挑选战友，他们求之不得。
就这样，史上最不可思议的“面试官天团”，在申城一个破败的厂房里，宣告成立。
三天后。
天娱娱乐大厦，顶层会议室。
与三天前的废弃仓库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明亮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恒温二十四度，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的香气。长长的会议桌一侧，坐着五个气场各异的男人。
陈威居中，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叠演员资料，神情专注，俨然是掌控全局的最终决策者。
他左手边是郭凡，这位总导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胡子也刮了，虽然眼中的红血丝还没褪尽，但整个人精神焕发，像是年轻了十岁。
他面前只放着剧本，眼神里闪烁着对艺术的狂热。
陈威的右手边，是洛子岳。
他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活脱脱一个准备为难人的“反派考官”。
最边上是丁子钦，他坐得笔直，神情温和，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时不时地蹙眉思索，像个认真负责的优等生。
而林默，他面前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整个人仿佛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疏离感。
“第一位，周凯，请进。”
门开了，一个妆容精致、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看到会议桌后的四人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导演好，各位老师好，我是周凯。”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连腰都懒得弯。
洛子岳笑了，他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中的笔，慢悠悠地开口：“周凯是吧？我看你资料，上一部戏是仙侠偶像剧，演个魔尊。怎么，现在对硬科幻也有兴趣了？”
那名叫周凯的演员下巴一扬，颇为自得地说：“演员嘛，就是要不断挑战自己。我觉得我可塑性很强，无论是魔尊还是科学家，都能驾驭。”
“哦？”洛子岳的笑容更玩味了，“那你对我们试镜的这个角色，‘空间站工程师b’，有什么理解？”
周凯的表情僵了一下，显然他根本没仔细看剧本，只是冲着这个S+级的项目来的。他含糊其辞道：“就是一个……很专业的……呃，技术人员，为了人类的未来，奉献自己……”
“停。”陈威冷冷地打断了他，头也没抬，“下一个。”
周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
“听不懂吗？”洛子岳手中的笔“啪”的一声停住，他抬起眼皮，那双桃花眼里没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陈导说，你可以出去了。”
周凯被那眼神一刺，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简直就是一出娱乐圈浮世绘。
有想靠着背后资本硬塞进来的关系户，有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通行无阻的流量爱豆，还有全程背诵剧本、毫无感情的“表演机器”。
陈威越来越沉默，郭凡的眉头越皱越紧，洛子岳的吐槽越来越犀利，连一向温和的丁子钦，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中场休息时，洛子岳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一群连剧本都没读明白的草包，也敢来试镜《星际地球》？他们配吗？”
郭凡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现在的好多年轻演员，心都太浮了，根本沉不下来去理解角色。”
就在这时，林默忽然开口了。
“下一个，应该不错。”
几人同时看向他。
林默指了指资料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年纪不小了，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坚毅，眼神里写满了沧桑，是那种典型的硬汉形象。
吴刚。一个老戏骨，演过无数配角，演技扎实，但始终不温不火。
“吴老师啊，”丁子钦想了想，“我看过他演的刑侦剧，确实不错。”
“让他进来吧。”陈威言简意赅。
门再次被推开，吴刚走了进来。
他穿着朴素的夹克，身姿笔挺，看到眼前的几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
“几位老师好，我是吴刚。”
“吴老师，请开始吧。”陈威道。
吴刚要试镜的角色，是“领航员”号空间站的舰长，张强。
一个经验丰富、外冷内热，在危机时刻接替李昂，成为地球最后守护者的关键人物。
吴刚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一种将所有责任都扛在肩上的疲惫，一种面对绝境也不动声色的坚毅。
他用沙哑的声音，念出了那段决定人类命运的台词。
“……我命令，点燃木星！”
表演结束，室内一片安静。
郭凡的眼睛亮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段表演很满意。
丁子钦的眼中也流露出赞许。
陈威没有表情，只是在资料上画了个圈，代表通过。
洛子岳这次没有挑刺，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刚。
技术上，无可挑剔。情感上，也基本到位。
这已经是在场所有试镜演员里，表现最好的一个了。
然而，就在陈威准备宣布结果时，一直沉默的林默，忽然开口了。
他没有评价吴刚的演技，而是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吴老师，”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如果当初，你有一次机会可以留在家人身边，而不是选择成为一名宇航员，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剧本里没有。
吴刚愣住了。
他眼中的“张强”褪去，露出了属于“吴刚”自己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想从角色角度去回答，但对上林默那双平静的眸子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
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飘向了远方，仿佛穿透了这间豪华的会议室，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回忆。
他的声音，不再是属于舰长的沙哑，而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带着些许苦涩的温柔。
“我……我不知道。”
他苦笑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天大地大，梦想最大。错过了女儿的出生，错过了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爸爸……那时候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补偿。”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可等真的回头想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了。父母也老了，等不了你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沉默了良久，最后，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还是会这么选吧。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会后悔。”
说完，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局促地看向四位面试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郭凡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太阳。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味儿！
一个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首先是一个会后悔、会想家、会亏欠亲人的，活生生的人！
吴刚刚才的表演，演出了张强的“神性”与“责任”。
但林默的这个问题，却逼出了他藏在骨子里的，“人性”与“悔恨”！
这才是完整的张强！
陈威也放下了笔，第一次，他抬起头，认真地审视着吴刚，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洛子岳和丁子钦，更是满脸的震惊与佩服。
他们终于明白，林默的面试标准，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在同一个维度。
他看的不是演技。
他是在看一个演员的灵魂，与角色的灵魂，是否能在某一瞬间，产生共振。
“吴老师。”
陈威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敬意。
“恭喜你。张强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吴刚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闻言猛地一愣，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激动地连连鞠躬：“谢谢！谢谢陈导！谢谢各位老师！”
送走了激动得差点同手同脚的吴刚，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
洛子岳靠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林默：“行啊你，藏得够深啊。刚才那问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默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总不能说，在李昂五十年的记忆里，见过太多像张强这样，为了“大义”而不得不舍弃“小家”的同事和战友吧？
那份刻在灵魂里的悔与痛，他比任何人都懂。
选角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
在“史上最不可思议面试官天团”的联手之下，几个重要的配角都有了着落。每一个，都是演技与灵魂高度契合角色的实力派。
郭凡抱着那份新鲜出炉的演员名单，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电影成功的未来。
就在众人准备收工时，陈威的手机响了。
是他的助理。
陈威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说谁？她怎么会……”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错愕。
挂掉电话，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古怪，像是震惊，又像是头疼。
“怎么了？”丁子钦问道。
陈威抬起头，目光在他们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星际地球》的女主角，那个集智慧、美貌与坚韧于一身的天才女科学家，‘乔思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对吧？”
郭凡立刻点头，愁眉苦脸地说：“是啊，试了好几个当红小花，要么没那股知性气质，要么演技撑不起来，愁死我了。”
陈威看着他们，抛出了一个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的名字。
“刚刚我助理收到一份试镜申请。”
“来自……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