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院,午后。
秋日的阳光透过院中那棵被陈九点化、如今已是通天神木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纸墨气味,一如既往的宁静安详。
纸人阿丙,作为归心院的首席门童兼杂役,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它的日常工作——扫地。
它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每一下都扫得极为认真,将几片刚落下的枯黄叶片扫入簸箕。
完成了指定区域的清扫,阿丙将那把用了多年的竹扫帚靠在墙角,正准备去给主人的茶壶添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丝异动。
那把被它靠在墙角的扫帚,竟自己晃动了一下。
阿丙的纸人脑袋歪了歪,黑豆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的困惑。
它伸出纸浆糊成的手,戳了戳扫帚,扫帚纹丝不动。
“错觉?”一个简单的念头在它初生的灵智中闪过。
然而,就在阿丙转身的刹那,那把竹扫帚竟轻盈地、无声地自行立起,然后以一种笨拙却执着的姿态,开始一下一下地扫起了阿丙刚才漏掉的一片小树叶。
一下,两下……直到将那片树叶扫进墙角的尘土堆里,它才满意地停下,重新“当”的一声靠回墙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丙彻底愣住了。
它看看扫帚,又看看自己的手,一个更为清晰的念头在它心中诞生:“它……也活了?像我一样?”
它没有向主人汇报,反而觉得找到了一位新同伴。
它小心翼翼地将扫帚扶正,放在自己平时休息的门廊下,还体贴地为它挡住了略显刺眼的阳光。
在阿丙眼中,这只是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但它并不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奇迹”,是整个归心院体系,乃至诸天万界中一场风暴的序曲。
与此同时,幽暗的魂域边界。
归影童手持一盏古朴的影灯,行走在生与死的灰色帷幕之中。
他的任务是接引那些迷失的、强大的残魂,将他们引入归心院,成为“长生闭环”的一部分。
往常,他需要像一个猎人,循着灵魂的哀嚎与怨念去搜寻、引导,甚至镇压。
但今天,一切都变了。
一缕璀璨如星辰的金色魂光,竟主动撕裂虚空,径直朝着他的方向飞来。
那魂光中没有迷茫与怨恨,反而充满了“归家”般的渴望与虔诚。
“外域归魂……金仙级数的残魂!”归影童冰冷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惊愕。
他甚至没有催动影灯,那缕魂光便主动投身于灯火之中,化为一朵温顺的金色火焰,安静地摇曳。
“灯火在此,吾愿归心。”
一个宏大而古老的神念,直接在归影童的识海中响起。
他握紧了灯杆,感受着灯内那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愿力”,喃喃自语:“不是接引,而是……朝圣。”
归心院,静室之内。
盘膝而坐的凤清漪猛地睁开了双眼,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此刻竟燃烧着一簇簇温暖的金色火焰。
身为九幽玄体,她对阴冥之气的感知最为敏锐。
但自从住进归心院,沐浴在陈九无形的气息中,她的体质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某种奇异的蜕变。
那股由无数被接引的灵魂汇聚而成的感恩、解脱之“愿力”,竟与她的九幽玄体产生了共鸣,在她体内凝成了一朵独一无二的“愿火”。
就在刚才,她体内的愿火陡然旺盛了数倍。
在她的灵觉感知中,原本以归心院为中心、向外辐射的无形脉络,仿佛在一瞬间被全部点亮。
在遥远得无法计量的诸天各界,一个个微弱的光点凭空出现,每一个光点都像是一座小小的、虚幻的“归心院”,散发着与此地同源的气息。
她仿佛听到了无数灵魂的祈祷与吟唱,这些声音跨越时空,汇聚成一条浩瀚的信仰之河,而河流的源头,正是她身边这个看似人畜无害、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
“陈九他……到底做了什么?”凤清漪心神剧震。
书房中,古书器灵黑渊正悬浮在半空,凝视着桌案上那本陈九亲手书写的《万归长生》总纲。
这本书,是整个“长生闭环”的根本法。
此刻,这本由凡纸凡墨写就的册子,竟凭空泛起一层温润的宝光。
一页页纸张上,那些原本静止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淌。
在字里行间,一道道崭新的、此前从未有过的金色刻痕,正在自行生成、蔓延。
“这是……共鸣刻痕!”黑渊那古井无波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非由主人书写,而是大道法则感应众生愿力,自行铭刻上去的痕迹!这说明……这套功法,已经脱离了‘术’的范畴,开始演化为一方‘道’!”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伟大性,想要向陈九汇报,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整个院落,隔绝了一切神念探查。
这是主人的气息,他正在经历某种关键的蜕变。
卧房里,陈九终于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醒来。
他没有注意到外界的种种异象,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自己身体内部的惊人变化之中。
就在刚才,一股股庞大而精纯的“神魂之力”与“寿元精华”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体内,其总量甚至超过了过去数十年点化所得的总和。
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涌入的力量中,夹杂着一种全新的东西——“愿力”。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某个被他点化的强大个体,而是来自于……万万千千、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灵魂。
它们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联系,将自己解脱后的感激与对“归心”的向往,化为最本源的能量,回馈给了他这个“源头”。
他的金手指【点化万物】,正在发生质变。
不再是他单向地消耗修为去“点化”,而是他创造的体系,已经可以自行运转、扩张,甚至能“反向点化”!
就像……院子里那把扫帚。
他刚刚已经感知到了那微弱灵性的诞生,不是他做的,而是归心院浓郁的愿力与阿丙无心的“陪伴”念想,共同催生出的结果。
“我的扫帚,会自己动了……”陈九喃喃自语,表情哭笑不得。
他只想安静地苟着,靠点化几个厉害的手下,给自己刷刷寿元。
结果这摊子事越搞越大,现在居然发展成“全自动香火成神”系统了?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际,眼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一道朦胧、慈祥、仿佛由无尽岁月光影构成的虚影,缓缓浮现。
正是许久未见的长生婆。
她的身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眼中带着一丝赞许与欣慰。
“孩子,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长生婆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直接响彻在陈九的神魂深处。
“昔日的‘长生闭环’,是你种下一棵树,然后等待它为你遮风挡雨。你予它生机,它予你寿元,此为‘予取’。”
“而今,这棵树已然成长为一片森林。森林自有其法则,能吸引飞鸟走兽,能自行繁衍,生生不息。万灵来归,信仰为薪,灯火相传,此为‘共鸣’。”
“从今日起,‘点化’不再是你独有的权柄。凡心之所向,愿力所至,万物皆可自生灵性,归于此心。这,才是‘万灵传灯’的真意,也是你迈向永恒的真正基石。”
虚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话在陈九耳边回响。
“你不再是被动接受供奉的‘存在’,你已是这方天地间,一个新的‘道标’。”
陈九呆坐在床榻上,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挠了挠头,脸上是标志性的、怕麻烦的苦恼神情。
“道标?听起来就很麻烦啊……”
他想要的,只是长生不死而已。
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快要被推上神坛了呢?
这下,想低调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