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在校园生活的表面节奏中悄然滑过。
关于校门口那场豪车风波的喧嚣,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在缺乏持续燃料和校方有意无意的冷处理下,表面的沸腾逐渐平息,转为一种文火慢炖式的、潜伏在话题列表深处的余温。
新的校园八卦——某社团的争产风波、教授课堂上的爆笑口误——迅速占据了学生论坛的头版,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然而,投向七鱼的目光,并未真正回归平静。
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里,探究未曾消散,好奇更添了几分,还混杂着一丝难以彻底抹去的、看待“异类”的审视感。
她像一块被用力掷入湖心的石子,最初激起的巨大水花和涟漪虽在扩散中减弱、平复,但被扰动的湖水已无法回到最初的绝对平静。
七鱼将自己缩得更紧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寄居蟹,牢牢蜷缩在脆弱的壳里。
除了无法缺席的专业课,她几乎从所有公共场合消失。
食堂选择最偏僻的角落速战速决,图书馆直奔最靠里的、灯光昏暗的密集书架区,行走在校园小径上总是低着头,脚步匆匆,恨不得能隐形。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暴露在潮湿空气中的金属钠,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甚至只是过于集中的目光,都可能成为引信,触发一场难以预料的化学反应。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最初只有苏婉清知晓她男变女秘密的日子。
那时的压力虽然巨大,但至少是单向的、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预测和应对的。
而现在,她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抛入了漩涡的中心,来自司徒靖的强势介入、陈昊不明所以的执着关心、周围同学复杂难辨的打量,以及苏婉清那愈发莫测的态度……各种力量从不同方向拉扯着她,让她无所适从。
漩涡的另一端,苏婉清将自己关在冷色调的公寓里,对着占据整面墙的、不断流动着数据瀑布的电子屏幕,却罕见地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
指尖敲击虚拟键盘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精准与节奏感,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烦躁。
那个意外的吻,像一枚被吹入高精密仪器的沙粒,卡在了最关键的齿轮间,打乱了她所有严谨的运行逻辑和冷静的判断力。
唇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而柔软的陌生触感,总在不经意间蛮横地闯入脑海,随之浮现的,还有七鱼那双在近距离放大下、写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湿漉漉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
她用力甩头,试图将这种干扰从大脑中清除,但收效甚微。那感觉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残留着。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司徒靖的存在,像一道无法驱散的浓重阴影,始终笼罩在七鱼的周围。
跟她一开始理解不太一样,司徒靖那种理所当然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保护姿态,不断挑战着她对七鱼的所有权,让她感到自己的领地受到了赤裸裸的侵犯和挑衅。
这种失控感,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她需要一个了断。
她知道,司徒靖跟她是一样的人。
所以必须划下一条不容逾越的界限,让司徒靖明白,谁才是七鱼真正的话事人。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拨通了一个她烂熟于心、却极少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四声,就在即将自动挂断前,被接起了。
那边传来司徒靖特有的沉稳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喂。”
“是我,苏婉清。”她的声音刻意淬炼得寒冷、坚硬,“今天下午三点,清心茶社,竹韵包厢。我们谈谈,关于七鱼的事。”
她省略了所有寒暄,直接下达通知。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大约两秒。
然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呼气声,仿佛是对这个邀约的某种预料之中的确认。“好。”
司徒靖的回答同样简洁,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下午两点五十分,苏婉清提前十分钟到达了这家实行极其严格会员制的高端茶社。
环境清幽得近乎出世,假山流水,竹影婆娑,只有若有若无的古筝曲《高山流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混合着顶级沉香清冷甘甜的烟气和明前龙井的豆栗香气,共同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氛围。
她推开竹韵包厢那扇厚重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柏木移门,司徒靖已经端坐在里面了。
他穿着深灰色杰尼亚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白色衬衫的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露出小半截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正微微垂首,看着放在紫檀木茶海上的手机屏幕,侧脸在从和纸窗格透进来的、经过竹叶过滤的柔和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手边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是刚沏好的太平猴魁,茶汤色泽黄绿清亮,根根芽叶如旗枪林立,缓缓舒展下沉。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深邃,直接落在苏婉清的脸上,带着一种惯有的审视感。
苏婉清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身上穿着套珍珠白色套装,线条利落硬朗,与她挺得笔直的脊背相得益彰,让她整个人像一把寒光凛冽的唐刀。
侍者穿着素色麻布制服,无声地为她斟上一杯同样的太平猴魁。
然后,侍者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拉上了移门。
包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茶香袅袅,以及两人之间无形却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
“开门见山吧,司徒靖。”苏婉清没有去碰那杯烫手的茶,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离七鱼远点。你那些高调的行为,除了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