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网”核心实验室内，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主全息屏上倾泻而下，映照着佐娅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脸。
她已经连续工作了数小时，试图攻克一个突发的数据溢流屏障，这直接关系到“影网”几个关键节点的稳定性。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股淡淡的、与实验室格格不入的古龙水气味。佐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佐娅，”罗米修斯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那种刻意营造的温和与关切，“数据溢流的问题还没解决吗？我看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他自然地站到佐娅身侧，目光落在复杂的数据流上，仿佛他也是项目核心成员一般。
佐娅没有回应，指尖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试图绕过一道异常坚固的防火墙。
罗米修斯并不气馁，继续以一种“内行”的口吻说道：“这种层级的加密锁，看起来像是‘混沌扩张’理论架构下的固有缺陷。如果当初采用我的‘量子折叠’模型，底层数据结构会更稳定，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由激进策略带来的麻烦。”
这话语里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直接将技术问题归咎于秦毅主导的架构方向。
佐娅终于停下了动作，但没有看他，声音冷淡：“罗米修斯博士，每个架构都有其优势和需要克服的挑战。解决问题是工程师的职责，而不是在事后质疑决策。”
“我当然明白，”罗米修斯立刻接话，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她的目光，“我只是不忍心看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有些决策者，习惯于大刀阔斧地前进，却往往忽略了后续维护的艰辛和……身边人的负担。”他话语中的“决策者”和“身边人”指向明确，试图激发佐娅对秦毅的埋怨，并凸显自己的“体贴”。
佐娅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罗米修斯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秦总监在做出架构选择时，已经充分评估过所有风险。现在的困难在预料之中，我有能力解决。不劳你费心。”
她称呼的是“秦总监”，是公事公办的职务，但这维护的态度却比任何亲密的称呼更让罗米修斯刺痛。
“有能力解决？”罗米修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佐娅，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你的能力，但也知道你的极限。何必为了别人的决策如此耗尽心力？如果你愿意参考我的思路，或许……”
“我的极限在哪里，我自己清楚。”佐娅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至于别人的决策？罗米修斯博士，请注意你的言辞。秦总监的决策，就是‘影网’的方向。如果你无法认同，大门在那边。”她伸手指向实验室的入口，逐客之意明显。
罗米修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看着佐娅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他胸口发闷。
他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纠缠，悻悻地转身离开。
第一次试探，碰了一鼻子灰。
又过了几个小时，佐娅感到太阳穴阵阵发胀，高强度的工作和罗米修斯之前的骚扰让她心神不宁。
她决定去实验室外的休息区接一杯咖啡，暂时换换环境。
然而，她刚走到咖啡机旁，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再次出现。
罗米修斯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他靠在墙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混合了深情、痛心和某种自以为是的“理解”。
“佐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我们谈谈，好吗？就五分钟。”
佐娅接咖啡的动作没有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罗米修斯博士。现在是工作时间。”
“就五分钟！”罗米修斯上前一步，挡住了她回实验室的路，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看着你为他拼命工作，看着他把你置于风口浪尖，看着他甚至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他现在自身难保，躲在‘鹰巢’里，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压力和危险！这值得吗，佐娅？”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试图用担忧和指责瓦解佐娅的心防。
佐娅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把咖啡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她抬起眼，目光冰冷如刀：“值不值得，是我的判断。秦总监在哪里，在做什么，自然有他的理由和全局考量。我不需要，也轮不到你来替我衡量得失。”
“理由？考量？”罗米修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带着讥讽，“他的理由就是不断的冲突、树敌！他的考量就是把你也拖进这泥潭！佐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疲惫，紧张，时刻要担心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这根本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我们当年在学院里，一起探讨理论，一起攻克难题，那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他开始打感情牌，试图唤起佐娅对过去的回忆。
佐娅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反而因为他的话而更加锐利：“罗米修斯，收起你那套怀旧的把戏。学院是过去式，人是会成长的。我现在的世界，就是‘影网’，就是哈夫克。”
“哈夫克？秦毅？”罗米修斯摇着头，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他能给你什么？除了危险和不确定，还有什么？他甚至不能公开承认你！你在他身边，永远只能藏在阴影里！而我，”
他挺直了胸膛，试图展现自己的“价值”，“我可以给你纯粹的研究环境，给你应有的名分和地位，你的才华会得到最高的尊重和礼遇！我们才是一类人，佐娅！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这番“深情告白”和对比，彻底耗尽了佐娅最后一丝耐心。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不断贬低她丈夫、试图用虚幻承诺诱惑她的男人，只觉得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她放下咖啡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罗米修斯，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厌恶，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鄙夷。
“罗米修斯，”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你口口声声说理解我，说我们是一类人。那你告诉我，你理解我为什么选择‘影网’吗？你理解我为什么愿意陪着秦毅面对这些风浪吗？”
不等罗米修斯回答，她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你说秦毅给我危险和不确定？没错，这条路是布满荆棘。但他给我的，是信任，是毫无保留的支持，是将最重要的项目交托给我的重担！他相信我能够独当一面，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躲在所谓的‘纯粹环境’里空谈理论，试图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菟丝花！”
“你说他不能公开承认我？”佐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些虚名？我在乎的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每一个瞬间，是我们在深夜讨论‘影网’架构时的灵光碰撞，是他受伤时我能在身边照顾，是我遇到难题时他哪怕自己焦头烂额也会先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拿什么跟他比？比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吗？秦毅是用实际行动在为我们共同的未来开拓道路！他面对的敌人，承受的压力，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而你，除了在这里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地诋毁他、骚扰我，你还会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质问和比较，如同重锤般砸在罗米修斯心上，将他所有的优越感和伪装砸得粉碎。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在那犀利的事实面前，哑口无言。
佐娅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最终给出了最后一击，她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却如同最终审判：
“而且，谁告诉你，他没有公开承认我？罗米修斯，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佐娅·基里连科，和秦毅，我们早就已经结婚了！我是他的妻子，法律意义上的，他唯一的伴侣！所以，收起你可笑的表演和自以为是的‘拯救’，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说任何诋毁我丈夫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付出代价！”
“结……结婚了？！”罗米修斯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镜后的双眼瞪得几乎凸出来，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梦想彻底破碎后的绝望和茫然。
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是呆呆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
佐娅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丑态，她端起咖啡，转身，留给罗米修斯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走向实验室。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罗米修斯破碎的心上。
他僵在原地，许久，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的呜咽，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世界，在他听到“结婚了”三个字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