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使者的马蹄声尚未在山谷中彻底消散,黑山营内已是一片肃杀。拒绝招安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有激昂,有忐忑,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铮很清楚,那卷被带回的明黄绢帛,很快就会化作催命的符咒。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在颜面扫地之后。下一次到来的,绝不会是口舌之争。
“都打起精神来!”张狂的吼声在操练场上回荡,比以往更加严厉,“别以为宰了个兀术就天下无敌了!朝廷的王师不是蛮子那些散兵游勇!不想掉脑袋的,就给老子往死里练!”
新老战士们咬着牙,在寒风中挥汗如雨。队列、劈砍、弓弩、小队配合……每一项训练都被赋予了更沉重的意义。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守护脚下这片被朝廷视为“僭越”的土地,守护那份来之不易的自主。
陈老兵的后勤体系全力运转。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修复着受损的兵甲,也尝试着利用缴获的蛮族铁料打造新的箭簇和枪头。妇孺们赶制着更多的皮甲和御寒衣物,王狗儿带着人漫山遍野地搜寻着一切可用的草药和替代粮食。
李铮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军制改革和战术推演上。凭借掠夺来的知识和连番血战的经验,他开始着手将黑山营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进行更精细的整编。
他将所有能战之力划分为三营。
“锐士营”依旧由张狂统领,作为核心突击力量,全部由最精锐的老兵和表现卓越的新锐组成,装备最好的兵甲,负责攻坚与反冲击。
“山岳营”由石虎负责,主要由野人谷的猎手和熟悉山林作战的士兵构成,侧重于山地潜行、侦查、设伏与远程打击。
新设“守备营”,由沉稳老练的陈老兵兼管,负责营地日常防御、工事修筑以及作为预备队。
三营分工明确,又要求能相互策应。李铮将《破风刀法》、《狼突刀法》乃至《血战八方》残篇中的一些基础实用的招式,进一步简化糅合,形成一套更适合普通士兵修炼、侧重于战场搏杀的“黑山刀术”,在全军推广。同时,缴获的《基础毒术辨识》和《龟息匿踪术》中的警戒、反潜入技巧,也被列为必训科目。
乌木祭司的作用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在李铮的授意下,他不再仅仅宣讲那套融合的教义,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将“黑山营”的概念神圣化、命运化。他将李铮阵斩兀术、抵御蛮族的事迹,与古老的传说联系起来,塑造其“受命于天(或者说黑山意志)、守护一方”的形象。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宣传,在文化水平不高的士兵和民众中,产生了奇效,极大地增强了凝聚力和向心力。
然而,潜在的隐患并未消除。随着人口增加,成分愈发复杂,难免有心怀异志或怯懦动摇者。之前拒绝招安的豪情过后,现实的恐惧开始在一些人心中滋生。
这天夜里,李铮正在油灯下研究孙瘸子最新绘制的周边地形图,张狂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头领!抓到了三个想当逃兵的孬种!都是新来的流民!”张狂脸色铁青,“妈的,好吃好喝供着,练了几天就想跑?要不是哨卡的兄弟机灵,差点就让他们溜了!”
李铮放下地图,脸上看不出喜怒:“人在哪?”
“捆在外面呢!按规矩,逃兵当斩!俺这就去砍了他们,以儆效尤!”张狂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李铮叫住了他,“带进来,我问问。”
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土色的汉子被推了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为什么跑?”李铮的声音很平静。
其中一人磕头如捣蒜:“头……头领饶命!小的……小的不是不想留下,是……是怕啊!咱们杀了官军,又抗了圣旨,朝廷……朝廷肯定会派大军来剿的!到时候……到时候大家都得死啊!”
另外两人也连声附和,脸上写满了对朝廷大军的恐惧。
李铮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恐惧是真实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们觉得,我们现在投降,朝廷就会放过我们吗?”李铮突然问道。
三人一愣,哑口无言。
“从我们拿起刀,反抗命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李铮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如炬,“朝廷不会在乎我们是不是被冤枉,不会在乎我们杀了多少蛮子。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不安定的因素,是必须铲除的‘匪’。投降?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打散编制,充入边军当炮灰,或者……直接被清洗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三人,以及旁边张狂的心上。
“留在黑山营,我们手里有刀,身边有兄弟,脚下有险要。我们或许会死,但死之前,能像个真正的人一样,决定自己的命运,守护想守护的东西。逃跑?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天下之大,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处吗?还是觉得,朝廷会大发慈悲,饶过你们这些‘从逆’之人?”
三个逃兵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规矩就是规矩。”李铮语气转冷,“逃兵,按律当斩。”
张狂闻言,立刻拔出了刀。
“但是,”李铮话锋一转,“念在你们是初犯,尚未造成恶果,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盯着三人的眼睛:“是现在像个懦夫一样死在这里,还是拿起武器,跟我们一起,搏一个可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更好的未来?选吧。”
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其中一个汉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头领!俺……俺错了!俺不跑了!俺跟你干!是死是活,认了!”
另外两人见状,也连忙磕头表示悔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铮对张狂道,“拖出去,每人二十军棍,革除本月饷银,编入苦役队三日。若再犯,定斩不饶!”
“是!”张狂应声,将三人拖了出去。他明白,头领这是在立威,也是在施恩。
处理完逃兵事件,李铮走出木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营地里的灯火比以往更加密集,巡逻队的脚步声也更加频繁。远方的山峦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内部需要整肃,外部强敌环伺。但他能感觉到,黑山营这柄刀,正在血与火的淬炼,以及高压的磨刀石上,变得更加坚韧,更加锋利。
他握紧了拳,感受着体内那奔流不息、已远超常人想象的雄浑功力。
朝廷的大军或许已在路上,蛮族的报复也迟早会来。
但他和黑山营,已砺兵秣马,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