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在酒店床上翻了个身,床垫太软,枕头太高,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气味。
没有一丝属于高途的味道。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才十二点。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六个小时见不到他。什么破规矩……现在也不知道他睡了没,会不会又不舒服?
他抓起手机,点开和高途的聊天界面,打了两个字:“睡了?”
发送。
等了几分钟,没回复。
大概真睡了。
沈文琅放下手机,重新躺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凌晨两点。
他又醒了。摸过手机看,没有新消息。点开高途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没拨出去。怕吵醒他。
凌晨四点。
第三次醒来。这次他直接坐起身,抓了抓头发,低低骂了句。
睡不着。
没有高途在身边,他根本睡不熟。
沈文琅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天还黑着,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沈文琅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走。
清晨六点。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只有早班的清洁工和零星几辆车。沈文琅把车开得很快,等红灯时手指不停敲着方向盘。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他推开车门,清晨的空气让一夜未眠的头脑清醒了些。走进单元门,电梯缓缓上升。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刻意放轻了动作。
咔哒一声,门开了。
玄关亮着一盏小夜灯,光线暖黄。家里安静得很。沈文琅脱了鞋,赤脚踩在地板上,朝主卧走去。
卧室门虚掩着。
他停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高途侧身躺着,被子盖到肩头,一只手搭在枕边,呼吸平缓。
沈文琅轻轻推开门。
他走到床边坐下。晨光从窗帘缝漏进来一束,落在高途脸上,照出他低垂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唇。沈文琅看着,心里那空了一整夜的地方,忽然就满了。
他伸手,碰了碰高途露在外面的手。
高途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了缩,翻身朝向另一侧。
沈文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忽然站起身,脱掉外套,掀开被子一角,小心躺了进去。
被窝里还残留着高途的体温,和那清冽的鼠尾草味,很淡,但沈文琅一闻见,整夜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他靠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高途的腰,手掌覆上他微凉的小腹。
高途轻哼一声,往后靠了靠。
沈文琅把脸埋在他后颈,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醒了?”
“嗯。”高途应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文琅沉默片刻,手臂收了收。
“酒店睡不着。”他说,“床太软,枕头太高,味道也不对。”
高途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里,他看见沈文琅眼底的倦色。
“就为这个?”他问。
沈文琅盯着他,半晌,才别开视线,声音很低:“没你在,我睡不着。”
高途伸手,抱住沈文琅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
“嗯,几点了?”高途问。
“六点多。”沈文琅低头看他,“再睡会儿。”
“婚礼……”
“下午的事。”沈文琅打断他,“现在睡觉。”
高途没再说话。沈文琅重新调整姿势,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
卧室里很安静。
又过了几分钟。
“文琅。”高途闭着眼叫他。
“嗯?”
“你紧张吗?”
沈文琅没立刻回答。他手指轻轻理过高途的发丝,很久才说:“有一点。怕你累着。怕仪式太长,怕人多吵着你,怕你站久了不舒服。”
高途睁开眼,抬头看他:“那你呢?不怕自己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沈文琅别开视线,“不就是结个婚。”
高途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没拆穿。
两人都没再说话。
高途闭上眼睛。
这一次,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
…另一边…
八点,常屿的车准时停在了陈品明家楼下。
他拨通了电话:“我到了。”
“好,马上下来。”陈品明的声音传来。
五分钟后,单元门开了。陈品明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看见常屿的车,他脚步顿了顿,快步走过来。
常屿下车,替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早。”
“早。”陈品明坐进去,顺手带上门,“这么早就过来?婚礼不是下午吗?”
常屿绕回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将车驶出,“文琅让早点过去帮忙。”
等红灯时,陈品明忽然问:“你吃早饭了吗?”
常屿摇头:“还没。”
“我也没。”陈品明说,“家里熬了粥,你要不要…上去吃点再走?很快。”
常屿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我也没吃。”
陈品明表情很自然,握着公文包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好。”常屿打了转向灯,“那吃完再去。”
车子掉头,重新开回陈品明住处。停好车,两人一起上楼。
厨房里飘出淡淡的米香。
“你先坐。”陈品明放下包,走进厨房,“粥应该刚好。”
常屿在餐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客厅。书架整齐,绿植生机勃勃,窗台上放着一盆白色茉莉。
陈品明的住处和他的人一样,有条不紊,温和妥帖。
厨房传来碗勺轻碰的声音。很快,陈品明端出两碗粥,配一小碟酱菜。“随便吃点,垫一下。中午估计没空好好吃饭。”
常屿点头,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很香,温度刚好。
两人安静地吃着。
“高秘书那边……”陈品明忽然开口,“状态还好吗?”
“文琅早上回去了。”常屿说,“应该没问题。”
陈品明笑了笑:“沈总到底还是没忍不住。”
“他一晚没怎么睡。”常屿语气平淡,“一大早就开车回去了。”
陈品明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真是……”
他没说完,但常屿明白他的意思。真是沈文琅的风格。别扭,固执,又藏不住心意。
粥喝完,陈品明收拾碗筷。常屿站起来:“我来帮你。”
“不用,很快。”陈品明已经端着碗进了厨房。
常屿跟进去,站在厨房门口看他。陈品明正低头洗碗,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清晰。
“你今天……”常屿忽然开口。
陈品明关掉水龙头,转头看他:“怎么了?”
“穿这身很好看。”常屿语气平常
陈品明的动作顿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低头继续擦桌面,声音有些飘:“就…普通的衣服。”
嗯。”常屿没再多说,转身回到客厅。
陈品明站在水池边,盯着手里的抹布看了几秒,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收拾完,两人再次出门。下楼时,陈品明看了眼时间:“现在过去是不是太早了?策划团队应该还没到吧?”
“文琅让九点到。”常屿按下电梯按钮,“所有事情提前三小时就位。”
电梯门开了。
两人走进去,陈品明轻笑:“这倒像沈总的作风。”
车子重新驶上街道。早高峰去了,路很畅通。晨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
“对了,”陈品明忽然想起什么,“盛总那边…今天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老板会陪他。”常屿说,“盛总现在需要多休息,仪式开始前才会到现场。”
陈品明点头:“那就好。盛总身体要紧。”
常屿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很关心盛总。”
“他是我老板。”陈品明说,顿了顿,“也是…嗯…朋友。”
常屿点点头,没再问。
车驶上公路,两侧绿树成荫。远处的白色建筑在晨光里渐渐清晰。
“快到了。”常屿说。
陈品明看向窗外。玻璃穹顶反着光,婚礼现场已能看到工作人员在忙碌。
车子教堂前停下。
常屿把车开到主楼前的停车场,熄火。两人下车。
“走吧。”常屿说,“李秘书应该在等我们。”
…………
十一点差五分,主卧的门被轻轻敲响。
“哥?文琅哥?你们醒了吗?”高晴在门外压低声音,“周老师把早饭做好了,在餐厅温着呢。”
卧室里,沈文琅先睁开了眼,他低头,高途还在睡,侧脸贴着他胸口,呼吸又轻又匀。
沈文琅:十一点了。该起了。婚礼下午三点开始,还要换衣服,去现场……但他睡得这么香。再睡五分钟?
他抬手,悬了悬,最后只很轻地揉了下高途的头发。
高途睫毛颤了颤,没醒。
门外,高晴又敲了两下,这次声音大了些:“真醒啦!再不起饭要凉啦!”
高途皱了下眉,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沈文琅,他愣了两秒,才想起沈文琅一早就回来了。
“几点了?”他嗓子有点哑
“十一点。”沈文琅说,手还停在他发间,“该起了。”
高途“嗯”了一声,却没动,反而往沈文琅怀里埋了埋,额头抵着他下巴。
沈文琅身体僵了僵,手臂收紧了些。
“还困?”他问。
“嗯。”高途闭着眼,“你昨晚没睡好,再躺会儿。”
沈文琅没说话,低头亲了亲他发顶。
两人安静地抱了五分钟。直到高晴在外面喊:“我真进来啦!”
“起了。”沈文琅这才松开手,坐起身,“去洗漱。”
高途也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沈文琅移开视线,“衣服在柜子里。”
高途点点头,下床去了浴室。
水声哗哗响起来。沈文琅下床,从衣柜拿出两套衣服。一套自己的深色休闲装,一套给高途的浅灰毛衣和长裤。
等高途洗漱完出来,沈文琅已经把衣服放在床上了。
“穿这个。”他说,“下午换礼服前都舒服点。”
高途拿起那件浅灰色毛衣,开始换衣服。
两人收拾好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高晴在餐厅玩手机,一见他们就站起来:“终于醒啦!粥我都热第三回了!”
“周营养师呢?”高途坐下。
“做完饭就走啦,说是不打扰你们。”高晴盛了碗粥推到高途面前。
沈文琅在高途旁边坐下,先舀了勺蒸蛋放进他碗里:“趁热吃。”
高途拿起勺子慢慢吃。蒸蛋很嫩,粥也熬得稠。
高晴一边吃一边偷偷看他们俩。
沈文琅话不多,但一直没闲着。夹菜、添粥、递纸。高途吃得慢,他也不催,就在旁边陪着,自己那碗粥半天才下去一半。
“文琅哥,”高晴忍不住开口,“你也吃啊,老盯着我哥干嘛?”
沈文琅瞥了她一眼:“吃你的。”
高晴撇撇嘴,不说话了。
吃到一半,高途放下勺子,手轻轻抚上小腹。沈文琅立刻看过来:“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高途摇头,“又动了。”
沈文琅动作顿住,视线落在他手上。
高晴也睁大眼睛:“宝宝在动?我能摸摸吗?”
“安静点。”沈文琅皱眉。
高晴立刻闭嘴,眼睛还盯着高途的肚子。
高途看着沈文琅:“你要不要……听听?”
沈文琅喉咙动了动,沉默几秒,放下筷子,侧身弯腰把耳朵轻轻贴在高途小腹上。
餐厅里静悄悄的。
高晴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沈文琅直起身,表情有点复杂。
“怎么样?”高晴小声问。
沈文琅看着高途,说:“在踢我。”
高途愣了下,随即唇角弯起来。
高晴“噗”地笑出声:“宝宝是不是知道今天你们要结婚,兴奋啦?”
沈文琅没接话,只伸手很轻地摸了摸高途的小腹,低声说:“老实点。”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胎动真的停了。
高晴看得直笑:“真听话!”
……………
…另一边…
盛少游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传来脚步声,花咏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他。
“盛先生,”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气息温热,“准备好了吗?”
镜子里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嗯。”盛少游应道,手指抚过袖扣表面,“他们应该已经到教堂了吧?”
“文琅肯定早就到了。”花咏轻笑,下巴搁在他肩上,“以他的性子,估计天没亮就起来了起来了。”
盛少游唇角微扬:“他能找到高途,不容易。”
这话说得很轻。但他比谁都欣慰这一世能看到这对别扭的恋人终于走到今天。
花咏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恍神,手臂收紧了些:“盛先生在想什么?”
“在想……”盛少游顿了顿,“有些人,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走到一起。”
花咏转过他的身子,面对面看着他。
“就像我们。”他说,眼神认真,“无论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走向你。”
晨光从窗外漫进来,落在花咏眼睛里。
“我知道。”盛少游看着他,轻声说,“所以今天,我们要好好祝福他们。”
“当然。”花咏笑起来,低头在他唇上轻吻一下,“走吧盛先生,该出发了。”
两人下楼,车停在公寓门口。
花咏护着盛少游坐进去,自己才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子往教堂开。盛少游望着窗外,忽然说:“沈文琅第一次带高途来公司谈合作,是不是好几年前了?”
花咏想了想:“嗯,高途那时刚升总助,跟着文琅跑项目。文琅嘴硬,非说只看能力,其实……”
“其实第一眼就认准了。”盛少游接上。
两人相视一笑。
有些事,旁观者清。
“高途不容易。”盛少游轻声说,“一个omega,在沈文琅身边待了十年,还能把身份瞒得那么严。”
“因为他爱他。”花咏说。
盛少游侧头看他:“就像你?”
花咏眨眨眼:“我可没伪装十年。我八岁就认定盛先生了,而且从不隐瞒。”
他说得理直气壮,盛少游被他逗笑了:“是是是,花先生最坦荡。”
车开出市区,上了环山路。两侧梧桐树荫浓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光影。远处已经能看见教堂的尖顶。
“盛先生~快到了。”花咏说,握住了盛少游的手。
十指相扣,袖口轻轻相碰。
“盛先生会紧张吗?”花咏忽然问。
盛少游侧头看他:“我紧张什么?”
“参加婚礼啊。”花咏笑着凑近,“看别人结婚,不会想起我们自己的婚礼吗?”
盛少游想起在p国那座小教堂里,花咏穿着纯白礼服走向他的样子,还有那个温柔的吻。
“会。”他说,“但更多是…替他们高兴。”
花咏看着他,眼神柔软:“我的盛先生,总是这么温柔。”
车子在门前停下。
下车时,花咏先下来,转身伸手扶盛少游。
教堂前的草坪布置成仪式区,白色座椅,主舞台用鲜花装饰,玻璃穹顶映着天光。工作人员还在做最后的调整。
常屿走过来:“文琅和高途在后面的休息室。要过去看看吗?”
花咏看向盛少游:“去打个招呼?”
盛少游点头:“好。”
三人走向教堂的休息区。阳光很好,草叶的气息混着淡淡花香。
婚礼还有两小时,而爱与誓言,即将在此刻,再次被见证。
……………
花咏推开休息室门时,沈文琅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眉头皱着,“花拱门要再调整,左边比右边低了至少两厘米,你当我瞎?”
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看见来人是花咏和盛少游,表情更差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监工啊。”花咏笑着走进去,“看看你有没有把婚礼现场拆了重建。”
沈文琅懒得理他,挂了电话,目光落在盛少游身上:“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多休息?”
“来看看你们。”盛少游目光在休息室里扫了一圈,“高途呢?”
“里面换衣服。”沈文琅指了指门,看向花咏,“你穿这么白,是来结婚的还是来参加婚礼的?”
花咏挑眉:“怎么,沈总嫉妒了?要不要我现在去换套黑的?”
“谁嫉妒了。”沈文琅嗤笑,“我就是提醒你,今天的主角不是你。”
“知道知道。”花咏走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盛先生来坐。让文琅继续焦虑去。”
沈文琅正要反驳,里面的门开了。
高途推开门,看着他们在斗嘴,说:“盛总,花先生,谢谢你们来。”
盛少游笑道:“应该的。”
休息室的门又被敲响,常屿推门进来:“文琅,李秘书问主舞台的鲜花要再加一些白色郁金香吗?花艺师说现在调整还来得及。”
沈文琅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高途:“你在这儿休息,别乱跑。”
高途点头:“好。”
沈文琅这才跟常屿出去了。
休息室里剩下三个人。
安静了一会儿,盛少游先开口:“紧张吗?”
高途想了想,诚实地说:“有一点。”
“正常。”盛少游温和地说,“文琅应该比你还紧张。”
高途唇角微弯:“他早上六点就回来了,说酒店睡不着。”
盛少游轻笑:“这像他会做的事。”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窗外阳光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块。远处隐约传来乐队调试的乐音。
“盛总,”高途忽然问,“您和花先生…结婚那天,紧张吗?”
盛少游怔了怔,随即笑了:“紧张。尤其是他穿着礼服走向我的时候,我差点忘了呼吸。但现在想起来,那是这辈子最好的时刻之一。”
高途安静地听着。
“所以,”盛少游看向他,“别担心。今天一切都会很好。文琅会好好待你,你们会有很好的以后。”
高途看了他很久,才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盛少游微笑,“能看到你们走到今天,我也很高兴。”
因为有些遗憾,这一世终于被弥补了。
有些爱,这一世终于被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