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方才我就说让你跟上,结果你驴脾气上来,非要和赵青黛在后面磨蹭,这下好了吧。”
兰听晚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下意识避开了那具直挺挺的尸体。
风相旬瞥他一眼:“就站那儿别动,帮我把她抬下来。”
兰听晚循声望去,只见风相旬屈膝蹲在地上,正将一把匕首从另一具尸体的心口缓缓拔出,兰听晚晃眼扫过,估摸着那该是风老爷的尸身。
他不再多言,暗自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就轻手轻脚地将尸体从白绫上解救出来,安稳地放到了地上,和风老爷并排躺着。
明蝉衣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娘娘、颜灼,你们俩没事吧?都怪赵太医,闲着没事推您干什么……说你呢,青黛兄,还不快给娘娘道歉。”
“……”
明蝉衣倏忽回身望去,目光急切扫过周遭,可赵青黛早已不见踪影,他眉头微蹙,满是困惑地说道:“诶?赵太医人呢?”
“等你反应过来,他早都逃回仙云楼老巢里窝着了。”风相旬道。
明蝉衣相当诧异:“啊?!他也是仙云楼的人吗?你们怎么知道的,有证据吗?”
风相旬道:“他不跑,不一定是仙云楼的人;但跑了,就肯定是。”
“原来如此,做贼心虚嘛……很好理解。”明蝉衣托腮沉思,“那为什么我在楼里从没见过他呢?”
“你卖蠢也得有个底线。”兰听晚翻了个白眼,“你也算是楼里的老人了,编一些一眼就能被拆穿的谎话有意思吗?”
“万一他是仙云楼的编外人员,我真没见过他呢?”
“不可能。其他人也许没有见过,”兰听晚顿了顿,“但你……一定见过。”
“好吧。”明蝉衣唇角噙着笑意,从门外钻了进来,“你说是就是吧。”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把他放走啊?”明蝉衣有些奇怪,“他回去了,仙云楼不是又多了一个战力吗?”
“战力?”兰听晚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盯着明蝉衣,直到把他盯得浑身发毛,起鸡皮疙瘩时才缓缓收回视线,“谁说我们要和仙云楼开打了?”
“不开打,那要怎么决出胜负?”
“这个嘛……我自有办法。”兰听晚笑了声,“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蹲下来,也学着风相旬的动作开始整理起尸身。
兰听晚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躯干和四肢上的灰土。
“不害怕?”风相旬一边整理着一边看他,“也不问我原因?”
兰听晚摇摇头,没回答风相旬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他们没有被好好安葬吗?”
兰听晚问出口才惊觉,疫病爆发之时,风相旬早已离开了杭州,或者说,是消失在了杭州。
他自然不会知道风家父母是如何死的,更不会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好好安葬。
风相旬沉默片刻,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不知道。”
他对着兰听晚笑了笑:“所幸你未曾问起他们为何在此,便是问了,我也答不上来。”
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两具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尸体未曾在他心上掀起任何波澜。
不过倒也能理解,于风相旬而言,他们这群人,不过是他掌心里的游戏Npc罢了。谁会因为几个Npc的下线,就撕心裂肺、要死要活?
常言道“游戏人生”,原是要先“游戏”,再“人生”。这个Npc惹你心烦,换个合心意的便是;那个Npc下线,吐槽几句策划,转天就有新的Npc登场,谁会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投入过多滚烫的真心?
纵观过往,那些能长久运营、深得玩家青睐的游戏,往往不在于游戏机制有多精妙,而是里面让人念念不忘的玩家本身。
可《万象人生》里有真人吗?
无论风相旬表现得多么冷静,在兰听晚看来,都合情合理,全然值得理解。
但兰听晚偏偏觉得,他此刻,一定非常难过,难过得快哭出来那种。
兰听晚想了想,将收在衣襟里的铜钱一枚枚掏出,连带着那锭银子,轻轻放在风相旬的掌心:“舅母给的压祟钱,收好。”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收压祟钱吗?”风相旬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
兰听晚笑了笑:“只要我在,你就永远是小孩,今年的压祟钱,准备收到手软吧!”
“也是,”风相旬一瞬不瞬地盯着手心,怔愣良久,而后眉眼舒展,也跟着兰听晚漾开一抹笑意,“毕竟有四位表嫂排着队等着给我发压祟钱呢,让他们给殿下也备上一份吧。”
明蝉衣斜倚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风相旬,眉宇间神色晦暗,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片刻后,他才转了神色,小声道:“其实……伯父伯母应该是有被悉心安葬。”
“当年疫病猖獗,来势汹汹,每日染疫病倒者不可胜数,殒命之人更是尸积如山。寻常百姓家无力独葬亲人,官府便出面将亡者集中掩埋于万人坑内;偶有仓促之际不及料理,便只能一把火焚之……幸得太子殿下亲掌大局,坐镇调度,局面才慢慢好转。”
“有殿下坐镇,风伯父风伯母必然能……只是如今,竟有居心叵测之辈将尸骨掘出,还特意摆到你们面前,其心可诛……”
兰听晚道:“那为何他们一个以白绫缚着,一个心口插着柄匕首,莫非他们不是染病去世的?”
明蝉衣颔首,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彼时我侥幸未染疫病,便随仙云楼派出的医师四处奔走诊疗。其间曾见过伯父伯母数次,他们身子骨素来康健,毫无发病之兆。待到疫病渐被控制,几近平息之际,二人却猝然自缢于府中,遗书亦已备好,其死状竟与今日情景分毫不差。”
“遗书?”兰听晚微微一顿,“里面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明蝉衣沉吟稍许,郑重道:“当时太子殿下迅速封锁了消息,我未曾亲眼目睹实情,自然也无从了解遗书的内容,知晓的讯息也多半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伯父伯母去世前夕,唯一见过的人,唯有太子殿下。”
“你这么说,是暗指太子殿下才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兰听晚眼神锐利如刃,“证据呢?”
明蝉衣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抬手虚虚一点,指尖落在那只仅剩的右眼上,语气笃定:“这,便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