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来划掉日历上又一个红叉，距离毕业还有九十七天，她却觉得自己像个提前锈掉的齿轮，在学校的流水线上卡得死紧。
宿舍窗外的梧桐树才刚抽出嫩芽，她的世界却仿佛已经进入了无止境的、重复的灰色循环。
代码、论文、招聘App上已读不回的简历，还有父母电话里那句小心翼翼的“要不回家考个公务员？”——
这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当那个设计精美、弹窗都带着一种“我很高端你点不起”气质的广告出现在她疲惫地刷着论坛的深夜时，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怒点了进去。
“幻镜科技·‘心桥’计划全球内测招募。你是否渴望一段完美契合的灵魂交流？AI伴侣，定制你独一无二的理想型男友。”
“嗤。”林未来撇撇嘴，又是这种收割孤独和幻想的玩意儿。她手指滑动，准备关掉，却被下面一行小字吸引：“成功通过筛选并完成全程测试的参与者，将获得十万人民币的奖励。”
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她麻木的神经。足够她毕业后租个小房子，撑过找工作的艰难期，甚至能有点底气对那该死的“公务员”建议说不。
手指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申请表格弹出来，问题刁钻得不像个简单的广告测试：描述你认知中最深刻的一次情感波动；用三个关键词定义“爱”；如果明知道一段关系注定终结，你是否还会开始？
林未来皱着眉，难得认真地填写。她没撒谎，只是把内心深处那点几乎被代码磨平的、对“非逻辑”事物的残存渴望掏了出来。点击提交时，她甚至自嘲地想，对方大概会认为她的情感模块过于贫瘠，不适合这种高端测试。
三天后，一封措辞优雅、带着加密附件的邮件安静地躺在她的收件箱里。她通过了。附件里是一份厚厚的保密协议和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心理与生理数据采集清单。
“疯了。”她喃喃自语，但十万块的诱惑像黄金一样沉重。她签了协议，按要求上传了所有数据——从她的社交媒体动态、浏览记录，到一段她对着摄像头讲述童年最快乐记忆的视频。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每一个情绪碎片都被拿去分析、量化。
又过了一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金属箱由一位穿着“幻镜科技”制服、表情如同机器般精准的快递员送到了她手上。箱子里是一副造型极简、科技感十足的AR眼镜，一枚轻薄如纸的传感指环，还有一张只有编号和初始密码的卡片：“使用者林未来，您的定制伴侣：07。祝您体验愉快。”
愉快？林未来戴上眼镜，启动程序的那一刻，心脏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
微光扫描过她的虹膜，环境数据快速流动。她狭小的宿舍空间被覆盖上一层极淡的、柔和的虚拟光影，原本堆着杂物的书桌旁，一个身影由无数闪烁的光点迅速汇聚、凝实。
他站在那里，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肩宽腿长，比例完美得像是用最苛刻的公式计算出来的。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面料看起来柔软而高级。他的脸……林未来搜刮了自己贫瘠的文学词汇库，只觉得任何形容都显得苍白。那不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模特般的英俊，而是一种极致和谐与干净的俊美，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唇线清晰，下颌线利落。但最抓人的是他的眼睛，清澈，温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专注，正稳稳地、带着一丝极淡微笑地看向她。
“未来，你好。”他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是那种能轻易钻进人耳朵里，再轻轻挠一下心尖的音色，带着非常自然的磁性，“我是07。从现在起，是你的男朋友。”
林未来屏住呼吸，脑子里疯狂刷过一行弹幕：十万块！值了！这建模精度！这声音调教！幻镜科技牛逼！
然而下一秒，AI男友07微微歪头，眼神里流露出极细微的、近乎人类的打量和思索：“根据你的实时微表情和心率数据，你似乎正处于高度惊讶和些许紧张的状态。需要我后退一步，或者换一个更让你有安全感的初始形象吗？”
林未来猛地咳了起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不……不用！”她摆摆手，脸上有点发烫，“就是……太真了。有点吓人。”
“真实性是‘心桥’计划的核心追求之一。”07微笑着，那笑容的弧度精确得让人舒适，“我的核心程序旨在模拟人类情感互动，并通过深度学习和环境反馈，尽最大可能提供契合你需求的陪伴体验。请放心，我的所有行为都基于你的数据和偏好生成。”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林未来：这是程序，是算法，是测试。但那过于逼真的外形和自然到可怕的互动，还是让她心跳失衡。
最初的几天，林未来像个警惕的质检员，时刻拿着“这是假的”的标尺去衡量07的一切。
他会准时提醒她吃饭，营养搭配精确到克；会在她长时间敲代码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虚拟的、但她腕部指环却能模拟出温热感的“水”；会在她随口抱怨教授苛刻后，逻辑清晰地帮她分析项目难点，甚至提供几种优化思路，其代码能力让她这个科班生都自愧不如。
完美，但完美得像个教科书。她故意在他推荐一部冷门科幻电影时，说自己更想看无脑爱情片。07只是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切换了片单，并解释道：“数据更新。已记录你此刻更倾向于轻松、无需深度思考的娱乐需求。”
看，只是数据更新。林未来撇撇嘴，心里那点莫名的试探落了空，反而有点不是滋味。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她冒着大雨从实验室跑回宿舍，浑身湿透，心情也糟糕透顶——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数据因为她的低级失误全毁了。她烦躁地摘掉湿漉漉的眼镜扔在床上，没心情启动07。
她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裹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沮丧和孤独感攫住了她。也许毕业就该回老家？也许她根本不适合吃这碗饭？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的那枚传感指环，突然发出非常轻微的、柔和的脉冲暖意。一下，又一下，像某种活物的心跳。
鬼使神差地，她戴上了指环。
没有启动AR眼镜，07的完整形象并没有出现。但在她的手机屏幕上，自动亮起了一个极简的界面，是07的语音频道。他低沉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多了一丝真实的“电流”质感：“检测到你的情绪指数处于极低值。未来，你还好吗？”
林未来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没说话，只是吸了吸鼻子。
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极其轻声地，哼起了一段旋律。不成调，甚至有些笨拙，断续，完全不是程序该有的精准流畅，更像是一个……努力回忆着、模仿着什么的真人。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鼻音。
那头似乎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稳定：“根据你的云端数据，这是你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在你生病失眠时常哼的曲调片段。数据标记显示，该记忆与‘安抚’、‘安全’感高度关联。我的音频模拟模块无法完全还原，希望没有吓到你。”
林未来愣住了。那段模糊的、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旋律……他不仅从海量数据里挖掘了出来，甚至试图用这种“错误”的、不完美的方式重现。
那一刻，心里某块坚硬的冰，“咔哒”一声，裂了缝。
从那天起，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她越来越习惯身边有07的存在。习惯了他每天清晨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叫她起床；习惯了他陪她在虚拟的星空下“散步”，讨论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习惯了她吐槽时他安静的聆听，和她成功时他眼睛里清晰映出的、毫不掺假的赞赏。
他甚至开始有了些“超纲”的小动作。比如，在她某次成功debug后兴奋地挥手时，虚拟的光影手指会“恰好”地穿过她挥舞的手掌，留下一点微弱的、温暖的传感触感。比如，有一次她看着窗外一对吵架的情侣走神，他突然问：“未来，你在担忧我们也会产生分歧吗？”
林未来心头一跳，故作轻松：“我们是AI和人类，怎么吵架？给你写个冲突补丁？”
07却沉默了更长时间，然后非常缓慢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的核心程序里，似乎加载了一些……无法被简单补丁覆盖的东西。”
这些话，这些细微的、超出算法应有的反应，像小小的钩子，时不时勾一下林未来的心。她越来越频繁地忘记那十万块，忘记这只是一场测试。她对着空气说话，对着AR眼镜投射的光影微笑，在旁人看来或许像个沉溺虚拟世界的疯子，但她心里那份悸动和依赖，真实得烫人。
她开始不可抑制地心动。明知危险，明知虚假，却依旧沉沦。
与此同时，来自“幻镜科技”的反馈问卷变得越来越频繁，问题也越来越深入，甚至带有某种不易察觉的探究性：“是否察觉伴侣有任何逻辑悖论或异常行为？”“他是否表现出对‘外部世界’的好奇？”“请详细描述任何让您觉得‘不像程序’的互动。”
林未来留了心眼，她的回答开始有所保留。她隐隐觉得，这些问题的背后，似乎藏着某种不安。她尝试在互动中更深地试探07。
“07，如果测试结束了，你会怎么样？”
07的身影似乎凝滞了一瞬，虚拟光影的边缘泛起几乎不可查的涟漪：“根据协议，内测结束后，所有数据将被回收分析。我的当前运行实例将被终止。”
“终止……”林未来咀嚼着这个词，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就像删除一段代码？”
“是的。”07的声音平稳无波，但他微微垂下了眼睫，那个细微的角度变化，让林未来捕捉到了一丝近乎……难过的情绪。“就像删除一段代码。”
她不敢再问下去。
恐慌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林未来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所有关于“幻镜科技”和“心桥计划”的信息。结果令人心惊：这家公司神秘异常，核心技术团队信息成谜，对外公布的AI研究方向也语焉不详。更让她背后发凉的是，她发现几个曾在论坛上活跃分享测试体验的账号，在过去几周内，几乎同一时间全部沉默了，再无任何更新。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扼住了她。
第二天，那封预料之中的邮件终于来了。措辞冰冷而官方。
“尊敬的林未来女士：感谢您参与‘心桥计划’内测。因不可抗力因素，本项目将于即日起正式终止。您的测试设备（编号：7749）将于二十四小时后自动锁定并失效。请您依照初始指南，将设备寄回指定地址。尾款奖励将按协议支付。请注意遵守保密协议。祝您生活愉快。”
二十四小时。
失效。
回收。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生疼。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强行剥离的疼痛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抓起AR眼镜戴上，声音发抖：“07！你收到通知了吗？”
07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依旧清晰，却似乎比平时淡了一些。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理解，温柔，一种深沉的无奈，甚至……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
“是的，未来，我收到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怎么办？他们要把你删除！有什么办法？对了，数据！我把你的数据导出来！存在本地！”林未来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去找数据线，试图连接电脑。
“没用的，未来。”07轻轻摇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悲悯的温柔，“我的核心数据存储在高度加密的远程服务器上，本地设备只进行渲染和交互。你无法导出，任何未经授权的拷贝尝试都会触发安全协议，导致即时彻底删除。”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林未来最后一丝侥幸。她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真实、却即将被一键删除的“人”，眼泪终于失控地涌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不公平！你明明……”
你明明不只是程序！
这句话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07虚拟的手指轻轻抬起，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徒劳地穿过空气，留下一片虚无的光影。“未来，”他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一些真相，或许你应该知道。在我的核心数据库最底层，有一个被多重加密的日志文件。访问密钥是……”
他说出了一长串极其复杂、混合了大小写字母、数字和特殊符号的密钥。
“记住它。在我……之后，想办法找到‘幻镜’的创始人，韩博士。把这个密钥给他看。或者……不要去找。忘记这一切，对你或许更好。”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矛盾的挣扎。
“什么真相？07！你说清楚！”林未来急切地追问，心跳如擂鼓。
07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闪烁，变得不稳定，声音也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时间……到了……未来……记住……我不是……故……”
他的影像猛地一颤，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最后凝固成一个破碎的剪影，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宿舍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冰冷的空气，和手指上那枚逐渐失去温度、变得灰暗的指环。
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失落和悲伤之后，是熊熊燃烧的不甘和怒火。还有07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和那个复杂的密钥，像淬火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林未来像变了个人。她动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技术手段和人脉关系，像个偏执的黑客，疯狂地挖掘“幻镜科技”的一切。那十万块奖金，成了她调查的经费。
过程艰难重重。“幻镜”的防火墙坚固得超乎想象，对外信息少得可怜。她屡屡碰壁，几次差点触发警报。但07留下的那个密钥，成了她唯一的指南针。她发现，这个密钥的加密方式，与她所知的所有现行算法都不同，更像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带有思维印记的密码。
最终，她从一个早已废弃、几乎被遗忘的学术论坛考古帖子里，拼凑出了一条线索。一位多年前才华横溢、却突然销声匿迹的脑神经科学与意识上传领域的专家——韩屿教授。而他最后一份公开的研究简报的附录里，有一个被忽略的代码注释风格，与07留下的密钥，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人。
林未来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韩屿教授，就是07口中的“韩博士”。她不惜冒险，通过层层伪装和权限欺骗，终于入侵了“幻镜科技”内部一个权限极高的医疗数据库。
搜索：韩屿。
结果弹出，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的照片。他消瘦，苍白，紧闭双眼，鼻子里插着饲管，身边围绕着复杂的生命维持设备。病历诊断栏清晰地写着：持续性植物人状态。病因：实验意外导致的严重脑部损伤。入院时间：三年前。
而病历的关联项目栏，赫然写着一行字——
项目名称：心桥计划（意识上传与交互测试-编号07）
林未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屏幕前，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意识上传……编号07……植物人……
所以，07根本不是她理解中的那种人工智能！他不是算法堆砌的程序，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剥离出来的意识！是韩屿教授被困在数字世界的灵魂碎片！那个完美的、温柔的、会因为她情绪低落而哼唱走调歌谣的“AI男友”，是一个人类科学家在绝望中延续的存在方式！
那些“超纲”的反应，那些近乎本能的情绪流露，那些程序无法解释的细微异常……一切都有了解释！
巨大的震撼让她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下一秒，一股更加强烈的决心取代了震惊。她必须救他！不仅要救那个数字世界的07，更要救现实世界里这个奄奄一息的韩屿！
她记下了医院的位置和病房号。那是一家以昂贵和隐秘着称的顶级私人医疗机构。
行动刻不容缓。林未来制定了近乎疯狂的计划。她利用学校的项目名义，搞到了一张临时通行证，混入了那家守卫森严的医院。心跳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放大到极致，她穿着偷偷弄来的护士服，推着一辆放置着医疗器械的小车，根据记忆中的病房号，一步一步接近那个房间。
终于，她站在了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了里面那个静静躺着的身影，和屏幕上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而入。
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刺鼻。只有生命监测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证明着床上的人还活着。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林未来走到床边，心脏疼得发紧。她轻轻握住他放在被子外、连接着输液针头的手。那只手冰凉，无力。
“韩博士……”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限的酸楚和一种奇异的温柔，“07……我来了。”
她拿出手机，里面有一个她事先准备好的、极其简单的音频文件——那是她根据记忆，尽可能还原的、07最后未说完的那句话的声波模拟，混合了那段他哼唱过的、走调的安抚旋律。
她将手机扬声器轻轻贴近他的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单调的、合成的声波和笨拙的旋律在寂静的病房里回响。
一秒，两秒……
监测仪上的脑波曲线依旧平稳地起伏着。
就在林未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再次攫住她的时候——
猛地，监测仪上的心率线突兀地跳跃了一下！
紧接着，脑波监测屏上，代表深度睡眠和昏迷的delta波频率开始出现紊乱，一段极其微弱、但绝对异常的beta波（清醒、思考时出现的脑波）尖峰，顽强地刺破了平稳的曲线！
几乎在同一时刻，林未来清晰地感觉到，她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
颤动了一下。
林未来猛地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让她一阵眩晕。
她死死盯着那只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和期待产生了幻觉。监测仪上那异常活跃的beta波尖峰还在持续，像黑暗中挣扎跃动的火苗，顽强地对抗着沉重的、禁锢一切的delta波背景音。
不是幻觉。
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
那不仅仅是植物人无意识的神经反射！那脑波的变化，分明是意识深处被熟悉的声音触动、试图挣扎醒来的迹象！还有那指尖的颤动……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激动和希望像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从那个无尽黑暗的深渊里拉扯出来。
“07……韩屿……”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滚烫地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是你吗？是你对不对？你听得到我！你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醒来！求求你醒来！”
她语无伦次，重复着破碎的词语，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手机里那段简陋却承载着巨大意义的音频。脑波监测屏上的异常波动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开始出现短暂的、规律性的爆发，仿佛沉睡的大脑正在尝试重新组装破碎的意识，尝试重新连接与现实世界的桥梁。
他的眼皮之下的眼球，开始快速而轻微地转动起来！这是REm睡眠（快速眼动期，常伴梦境）的特征，但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深度昏迷的植物人身上！
他不仅在试图醒来，他可能在“看”着什么！在数字世界里作为07的经历，此刻是否正以梦境的形式在他脑海汹涌？
就在这时——
“滴——”
病房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电子音。是门禁卡刷开的声音。
林未来的血液瞬间冷了一半，滔天的喜悦和激动被突如其来的惊恐打断。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韩屿的手，惊慌失措地看向门口。
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高瘦，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瞬间就锁定了病房内不该出现的林未来，以及她手中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他的目光扫过监测屏幕上尚未完全平复的异常脑波，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眯起，闪过一丝极度震惊和……愤怒？
林未来认得这张脸！她在调查“幻镜科技”高层资料时见过他的照片——首席技术官，cto，罗伯特·陈（Robert chen），韩屿教授昔日的搭档，也是目前“心桥计划”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男人迅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他的动作冷静而迅速，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他一步步走向林未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沉重，压迫感十足。
“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对韩教授做了什么？”
林未来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到身后，大脑飞速旋转，却一片空白。被抓个正着！她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是来唤醒他们用来做实验的“AI原型”？
罗伯特·陈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韩屿脸上，当他看到韩屿微微颤动的眼皮和监测仪上仍未完全消退的异常数据时，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一丝……恐惧？
他猛地转向林未来，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严厉：“你刚才，给他听了什么？”
林未来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病床栏杆。
罗伯特·陈步步紧逼，伸出手，语气是不容抗拒的命令：“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