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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鲜红的印章砰然落下,像一枚休止符,强行掐断了苏晚二十三年明艳张扬的人生乐章。

她捏着那本滚烫的结婚证,指尖冰凉。照片上,她笑得勉强,眼底全是宿醉未醒的懵然和一丝被算计了的愠怒。旁边的男人,傅承聿,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冷淡得像初冬的薄霜,找不到半点新婚该有的温度。

昨晚酒吧买醉的碎片尖锐地扎进脑海——闺蜜的生日宴,掺了不知道多少种的烈酒,还有……那个模糊却炽热的胸膛。她只记得自己扯着一个男人的领带,吐得一塌糊涂,还口齿不清地抱怨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全是歪瓜裂枣。

再醒来,就是在酒店套房,身边是穿戴整齐、正在用平板处理邮件的傅承聿。

他冷静地告知她,昨夜发生了什么,并且,鉴于双方家庭都算有头有脸,为了不必要的风波,他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傅太太。

“地址发你手机了。”傅承聿的声音没有波澜,像在陈述一份案卷摘要,“未来一年,住那里。一年后,若双方无异议,协议自动解除。”

一辆黑色的辉腾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低调得如同它的主人。他拉开车门,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的意思。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才低头看手机。

导航终点显示:锦西小区七号楼二单元301。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她。打车过去,站在楼下那一刻,预感成了真。

老,破,小。

灰色的墙皮剥落得斑驳,楼道口堆着杂物,空气中漂浮着老旧小区特有的、略显潮湿的生活气息。她那双限量版的Jimmy choo踩在水泥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她苏晚,苏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千金,住的不是顶层江景公寓就是带露天泳池的别墅,如今竟要窝在这种地方?

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费了好大劲才拧开。门内是勉强称得上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地板瓷砖甚至裂了几块。唯一的优点是,异常干净,干净得像没人住过的样板间,只是这样板间来自二十年前。

手机疯狂震动,是家里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母亲的声音焦急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晚晚,你和承聿……真的结婚了?太好了!傅家那边刚来了电话,说会帮我们渡过眼下的难关!你这孩子,瞒得真紧,什么时候和傅律师好上的?”

苏晚喉咙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她明白了,傅承聿动作真快,快到她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家里最近生意遭遇重大危机,急需一笔天文数字的注资,而傅家……傅家竟肯出手?傅承聿不过是个知名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虽算高薪,但怎么可能撬动得了傅家这座庞然大物?除非……

她甩甩头,不去想那个荒谬的可能性。眼下,她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走上了这条她完全陌生的路。

第一个晚上,她几乎一夜未眠。硬板床硌得她浑身疼,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和模糊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清晨是被楼下老太太的收音机吵醒的,播着咿咿呀呀的京剧。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黑眼圈爬起来,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来。她踢了一脚那咯吱响的洗手台,结果疼得自己抱脚跳。

一周后,傅承聿第一次现身这个“家”。

他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里面是些简单的食材。苏晚正窝在唯一的沙发上,对着综艺节目百无聊赖地换台,身上还穿着真丝睡裙,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冰箱是空的。”他陈述,脱下西装外套,一丝褶皱也无,径直走进那狭小但干净的厨房。

苏晚跟过去,靠在门框上,看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精瘦的小臂,熟练地洗米、切菜。她忍不住讥讽:“傅大律师还会这种技能?真是入得法庭,下得厨房。”

傅承聿头也没回,刀工利落:“生存本能。不像苏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苏晚气结。

饭菜上桌,简单的两菜一汤。卖相普通,味道却出乎意料地不错。苏晚吃得挑剔,但胃里的暖意骗不了人。只是饭桌上的气氛冷得像停尸房。

“附近三公里内有两家大型超市,生鲜品质尚可。这是门禁和小区物业电话。每周三有保洁上门,费用已付。”他递过来一张便签条,上面是凌厉的字迹,一如他本人。

“傅承聿,”苏晚放下筷子,盯着他,“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结这个婚?别拿那套负责人的说辞糊弄我。你不像那么有闲心的人。”

傅承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协议第一条,互不干涉对方隐私和动机。”

苏晚被噎得无话可说。

日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着。傅承聿似乎极忙,十天半月才出现一次,每次来都像视察,送些生活必需品,偶尔一起吃顿他做的饭,话少得可怜。苏晚从最初的暴躁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开始学着适应。

直到那次突如其来的晕倒。

她只是起床猛了些,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毯上。醒来时人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傅承聿站在病床边,脸色比平时更冷峻几分,手里拿着一张报告单。

“你怀孕了。”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法庭上宣读证据。

苏晚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怀孕?那荒唐一夜的……产物?

她下意识地抚摸小腹,那里平坦依旧,却已埋下了一颗颠覆一切的种子。恐慌、无措、茫然,海潮般将她淹没。她看向傅承聿,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他却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根据协议补充条款,若孕,协议婚姻自动顺延至孩子年满三周岁。相关抚养与责任条款,稍后我的助理会发给你。”

公事公办,冷静得近乎残酷。

苏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原来,他连这种意外都提前写进了合同里?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一个麻烦的、需要被妥善管理起来的……客户?

“打掉。”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她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能和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捆绑得更深。

傅承聿终于正眼看她,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苏晚,你想清楚再说话。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的肚子我做主!”

“涉及婚姻存续期间双方子女,根据协议以及相关法律,我有一半的决定权。”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或者,你想让你父亲刚刚缓过来的资金链再断一次?”

苏晚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用她最软肋的地方威胁她。她懂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里,她根本没有筹码。

孩子的事,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波澜却很快被更深的沉寂压下。傅承聿来的次数稍微频繁了些,带来了孕期维生素,冰箱里开始常备牛奶和水果,甚至换掉了那张硌人的硬板床,虽然新床依旧称不上多么豪华,但至少柔软了许多。

他依旧话少,但行动上却挑不出错处。苏晚的早孕反应来得凶猛,吐得天昏地暗。有一次她趴在马桶边吐得虚脱,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回来了,倚在卫生间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眉头微蹙。

她以为他会嘲讽几句,他却只是把水递过来,然后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动作僵硬,甚至有点笨拙,与他法庭上挥斥方遒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晚愣住,心底某个角落莫名软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强的戒备覆盖。假象,都是假象。这男人冷静得可怕,一切行为都基于责任和协议。

某天下午,她孕吐稍缓,窝在沙发里吃酸梅。傅承聿坐在餐桌旁对着笔记本电脑办公,侧脸线条冷硬。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喂,傅承聿,你爸妈知道我吗?知道……孩子吗?”

他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不需要他们知道。”

“为什么?我这么拿不出手?”她有点赌气,大小姐的脾气又冒头。

他终于从屏幕前抬起眼,看了她几秒:“知道意味着麻烦。我们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应对麻烦。”

又是协议,又是规避风险!苏晚气闷,抓起抱枕捂住脸。

随着月份渐大,苏晚开始显怀。她网购了许多育儿书和孕妇装,快递盒子堆在门口。傅承聿有一次过来,看到那堆盒子,没说什么。第二天,她发现客厅角落多了一个组装好的简易书架,那些书被分门别类摆了上去。

她摸着那粗糙的木架子,心里五味杂陈。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傅承聿难得这个时间在家,正在厨房煮面。苏晚接到一个电话,是她以前小姐妹的,语气兴奋又暧昧:“晚晚!猜我看到谁了?你家傅律师!在铂悦府门口!那地方可是顶级豪宅,听说一平米这个数!他是不是在那儿有房产?藏得够深啊富婆!”

铂悦府?那个以天价和私密性着称的顶豪楼盘?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厨房。傅承聿正端着一碗面出来,身上还围着那条与这老破小厨房极其违和的、价格恐怕能买下这里整个灶台的某奢侈品牌围裙。

“谁的电话?”他随口问,把面放在她面前。清汤挂面,卧了个荷包蛋,几点葱花。

苏晚盯着他,试图从他毫无破绽的脸上找出丝毫心虚:“一个朋友。说你……在铂悦府附近出现。”

傅承聿放筷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语气平淡无波:“看错了。或者,客户小区。”他摘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吃饭。”

他的反应太过自然,自然到苏晚几乎真的要相信是朋友看错了。可那句“铂悦府”像根刺,扎进了她心里。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他。

他的西装,没有logo,但剪裁和面料看上去极好;他的手表,是一块低调的积家,价值不菲;他开的辉腾,号称最低调的豪车……以前她只觉得这是他这类精英律师的标配,或许他确实收入很高。但铂悦府的房价,已经不是高薪能覆盖的概念了。

疑窦一旦种下,便疯狂滋生。

她开始在他偶尔留宿的清晨,假装未醒,偷听他讲电话。他的语气总是公事公办,偶尔会听到几个陌生的名字,语气会变得格外慎重,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有一次,他遗忘在沙发上的文件袋滑落出一角纸张,她瞥见一个模糊的徽章和“信托”、“基金会”之类的字眼,复杂得超乎她的认知。

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个律师?

孕晚期的某次产检,傅承聿难得抽空陪同。医院走廊,迎面撞上一群西装革履、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看到傅承聿,明显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极为热络甚至堪称恭敬的笑容,快步上前:“小傅先生?您怎么在这……”

傅承聿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冷,打断了对方的话:“李总,巧。陪家人体检。”他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苏晚,隔开了对方的视线,语气疏离却不容置疑。

那位李总也是人精,立刻噤声,眼神在苏晚隆起的腹部飞快一扫,笑容变得谨慎又带点讨好:“哦哦,好,好!那不打扰,不打扰!”说完便领着那群人匆匆离开,姿态竟有些像落荒而逃。

苏晚不是傻子。那人的态度,那声突兀又咽回去的“小傅先生”,都透着不寻常。她猛地抓住傅承聿的手臂,声音发紧:“他们是谁?他为什么叫你小傅先生?”

傅承聿垂眼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只淡淡道:“一个客户。认错人了。”

“傅承聿!”她声音扬高,引得周围人侧目。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苏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产检重要。”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得像潭,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那次之后,苏晚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追问,只是观察得更细致。她甚至在网上搜索过“傅家”,信息寥寥,只隐约提及是底蕴极深的庞大家族,产业遍布全球,极其低调。而“傅承聿”这个名字,搜出来的只有他律所的简介和几桩着名的商业官司。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刻意处理过。

孩子出生在春天,一个七斤八两的男孩。皱巴巴红通通,像只小猴子,哭声却格外响亮。

生产过程耗尽了苏晚全部力气。她昏睡过去前,最后的印象是傅承聿站在产房角落,依旧站得笔挺,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

再醒来是在病房。单人间,安静宽敞。傅承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些许他冷硬的轮廓。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有淡淡的阴影,似乎一夜未眠。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孩子呢?”苏晚声音沙哑。

“在育婴室,很好。”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比之前熟练了不少。

苏晚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忍不住看向他。这一刻,褪去所有冷静自持的外衣,他看起来似乎也只是个疲惫的普通男人。

但下一秒,他的话就打碎了这短暂的错觉。

“月子中心安排好了,下周转过去。锦西小区的房子,退租手续我会处理。”

苏晚一愣:“退租?那之后呢?”她下意识以为会换一个好点的公寓。

傅承聿放下水杯,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掷地有声:

“回家。我们的家,在溁湾。”

溁湾?!

苏晚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溁湾?那个传说中依山傍水、寸土寸金,全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顶级富人区?那里的别墅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象征的是真正的身份和地位!

他果然……果然藏得深不见底!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翻涌的怒火和被欺骗的屈辱。他明明拥有那样的财富和地位,却让她在那个破旧的老小区里熬过了整个孕期!他看着她因为孕吐憔悴,看着她笨拙地适应简陋的生活,看着她收起身上的所有尖刺和骄傲,像个普通的、为生计发愁的孕妇!

那些她曾以为是他生硬却努力的照顾,此刻回想起来,全变成了居高临下的施舍和怜悯!

“傅承聿,”她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耍我很好玩吗?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那个破房子里挣扎,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溁湾?亿万豪宅?隐藏千亿身家?傅律师,傅先生,你到底是谁?!”

面对她激烈的质问,傅承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双手撑在她病床两侧,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距离瞬间被拉近,苏晚能清晰地看到他镜片上自己苍白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他的目光沉静地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力,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傅太太,是溁湾那栋房子的女主人,是我儿子傅予珩的母亲。”

他稍作停顿,目光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

“苏晚,协议是协议,但现在情况变了。从今天起,记住你的新身份。”

“以及,”他微微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淡疏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和压迫只是她的错觉,“把你脑子里那些‘落跑’的愚蠢念头,给我彻底删掉。你和我,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步履从容地朝病房外走去。

苏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被他最后那句话钉在了床上。

他怎么会知道?她刚刚在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确实闪过了一瞬间的念头——带着孩子离开,离开这个可怕的控制狂!

他就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茫然。她看着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仿佛看到她未来的人生已经被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牢牢罩住,无处可逃。

窗外阳光灿烂,她却只觉得冷。

溁湾的家?亿万别墅的女主人?

这看似一步登天的躺赢之路,底下究竟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傅承聿身上那重重迷雾之后,究竟是怎样惊人的真相?

他说的“这场戏”,到底指的是什么?

苏晚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那里甚至没有一枚婚戒来证明这荒唐的婚姻——又下意识地抚摸身旁婴儿床上那个熟睡的小生命。

小家伙咂了咂嘴,睡得香甜无辜,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卷入父母之间怎样一场暗流汹涌、一触即发的战争。

一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冰冷的恐惧和一丝被强行挑起的不屈,狠狠烙进苏晚的心底。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承聿,你究竟是谁?

而我们这场荒诞至极的婚姻,最终又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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