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第一声脆响像是发令枪。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农贸市场早点摊那七口用了十几年的大铝锅,盖子毫无预兆地同时弹飞,并在半空中诡异地悬停了一瞬。
没人去掀它们,甚至连风都没有一丝。
滚滚白气像是被高压泵顶着往外冲,眨眼间就在半空扭成了七个模糊的人形。
那不是恐怖片里那种阴森森的鬼影,反而透着股……饭香。
人形维持了刚好三秒,像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在早市大爷大妈们惊恐的尖叫声还没完全挤出喉咙前,噗的一声散成了漫天白雾。
十分钟后,“早市闹鬼”的视频冲上了同城热搜。
凌天歪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Id叫“探灵哥”的主播正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喊着“家人们谁懂啊”,嘴角扯出一丝没心没肺的笑。
他拍了拍手里的两口废旧平底锅,挤进了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让让,让让!那是物理现象,别封建迷信啊!”
凌天把两口锅往地上一扔,那动静把正准备带货符水的探灵哥吓了一激灵。
“这叫温差共振加视觉残留。”凌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用强力磁铁改造过的“共振仪”,往两口锅中间一放。
只听嗡的一声,两口锅剧烈抖动,还没散尽的水汽竟然真就在磁场干扰下扭曲了一下。
“看见没?只要频率对上,别说人影,你要是心里想着奥特曼,它都能给你整出个光之巨人来。”凌天指着那团乱糟糟的水汽,冲着探灵哥的镜头挑了挑眉,“这叫量子力学在炊具领域的宏观表达。”
围观群众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垮了。
量子力学他们不懂,但那两口锅确实在抖。
恐慌变成了看热闹,不到半天,全城就掀起了一股“让锅盖跳舞”的模仿热潮,乒乒乓乓的敲击声成了这座城市最新的背景音。
而就在这足以掩盖一切细微波动的巨大噪音声浪中,那些隐藏在高维视角的窥探波束,被彻底搅成了一锅乱粥。
喧闹之外,苏沐雪压低了帽檐,手里拿着一份伪造的市政检查单,钻进了那间废弃的卤味铺。
铺子里那股陈年老卤的味道更重了,不再是发酵的酸腐,而是一种醇厚得让人想流泪的香气。
她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刮开“共食鼎”周围的地面。
原本坚硬的水泥地基,此刻竟然软得像刚发好的面团,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道,孔壁上挂着一层极淡的、仿佛油脂般的金光。
苏沐雪掏出试管取样,便携分析仪立刻亮起红灯:有机质中检测到高浓度神识残留,纯度堪比千年古庙下的“社祭土”。
这不是死物。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迅速结印,试图用守陵一脉的秘法加固这个不稳定的结构。
然而咒文刚吐出半个音节,一股温吞却坚决的力量就从地下反弹回来,像是一个吃饱了的孩子推开了送到了嘴边的勺子。
那不是排斥,是不需要。
苏沐雪看着指尖被震散的灵力,瞳孔骤缩。
凌天那家伙根本不是在造什么法坛,他是在这座城市的肌理下,种出了一个活的信仰器官。
它在呼吸,在进食,在自我生长。
她把那张只有形式主义的检查单撕得粉碎,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把折叠刀,在墙面上那行“吃饱了不想家”的标语旁,深深划了一道。
那是一个形似“人”字支撑着“屋顶”的符号——在守陵人的暗语里,这代表“此地已归民有,神鬼莫入”。
与此同时,城市档案馆地下二层。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发霉的酸味。
洛璃在一堆发黄的卷宗里抬起头,手里捏着一张1998年的火灾结案报告。
那场火烧掉了半个农贸市场,唯一幸存的是个哑巴厨师。
报告的角落里有一行不起眼的备注:幸存者之后每年忌日,都会在废墟上煮一锅白粥,分文不取。
线索断了又连,连了又断,最后把洛璃引到了城郊的一处筒子楼。
那个哑巴厨师早就过世了,留下的只有一个掉了瓷的搪瓷大碗,现在正被他的孙子拿来装猫粮。
洛璃花两百块买下了那个碗。
回到那个满是显示器的地下室,她把碗放在了那个模拟七十二户家庭厨房的数据模型中心。
音响里,那首被凌天魔改过的《饱足时刻》刚好放到副歌。
没有特效,没有光束。
那个脏兮兮的搪瓷碗只是突然变得烫手,碗底那一层洗不掉的陈年油垢慢慢化开,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像是用炭条划出来的小字:“锅冷人心热,火灭情未绝。”
洛璃看着那行字,手指微微颤抖。
她一直以为信仰是高高在上的膜拜,但这行字告诉她,凌天要的信仰,仅仅是这种卑微又顽固的“延续”。
夜幕降临,“夜色”酒吧的地下室里烟雾缭绕。
十二个穿着红马甲的大妈正围坐在一张旧圆桌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叠崭新的粉红钞票和一瓶还没贴标的米酒。
“小凌啊,你这到底是搞啥名堂?”领头的王大妈一边把钱往兜里揣,一边狐疑地看着凌天,“啥叫‘家庭灶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我在家做了一辈子饭,这也能算遗产?”
“那必须算啊!”凌天把脚架在桌子上,手里晃着个空酒瓶,笑得像个刚骗到投资的传销头子,“王姨,你想啊,现在的年轻人天天点外卖,那灶台都要生锈了。咱们这是为了传承!为了这种……这种烟火气的仪式感!”
他把那十二个微缩版的土灶模型推到桌子中间:“规矩很简单,每周二、四、六,晚饭点火,第一口菜别急着吃,放这模型里供十分钟。这叫‘灶神低保’。谁坚持下来,下个月津贴翻倍。”
“还有这种好事?”另一个大妈拧开那瓶米酒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嘿,这酒闻着舒坦,比我家那老头子酿的强!”
“拿钱办事,别多问,问就不灵了。”凌天挥挥手,把这群此时此刻整个城市最核心的“节点”送出了门。
这一夜,十二个社区,数百个家庭的灶台几乎在同一时间点亮了火光。
原本拥堵在农贸市场地下的那股庞大得令人心悸的情绪洪流,像是找到了无数个泄洪口,顺着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悄无声息地分流进了千家万户。
万米高空之上,那只凡人不可见的血色眼球剧烈收缩,红色的巩膜上裂纹已经扩散到了三分之二。
在它的视野里,那个原本清晰无比的高能反应点突然炸开了。
不是消失,而是瞬间分裂成了成千上万个微弱的信号源。
它射出的因果丝线像是一群失去了蜂王的蜜蜂,疯狂地在城市上空乱撞。
一会儿锁定那间卤味铺,一会儿指向王大妈家的红烧肉,最后竟然因为算力过载,在一锅正在保温的腊肠焖饭上打了个死结。
【警告:目标源分散,认知洪流超载,敌方索引失效。】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凌天脑子里炸响,比最劲爆的摇滚乐还悦耳。
他坐在天台上,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泡沫顺着手指流下来。
他看着远处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看着那些为了两百块钱津贴而虔诚地对着灶台碎碎念的大妈们,举起酒瓶,对着虚空敬了一下。
“傻缺。”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你们以为我在造神?我只是在请大家吃饭。你们供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舍不得忘的那口热乎气儿。”
东方既白,凌天打了个酒嗝,刚想躺回摇椅上补个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楼下小区的绿化带里,那棵枯死了三年的老槐树,竟在一夜之间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不只是树,甚至连旁边那几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墙皮,都像是被人用橡皮擦过一样,鲜艳得有些不真实。
凌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只是握着酒瓶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劲儿使大了……这下好了,把不该醒的东西也给喂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