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主帐内,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地图上的雁门关位置还留着那滴干涸的血迹,我的手指按在上面,没有移开。
军师掀帘进来,脚步很轻。他走到桌前,放下三本册子。
“这是近十日边境商队的进出记录。”他说,“有三支队伍走的不是常道,路线绕开了哨卡。”
我翻开第一本。里面记的是货物种类、通行时间、押运人数。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但我注意到几处细节——一支运盐的车队在夜里通过了西岭口,另一支送铁器的商队中途改了方向,最后一支什么都没拉,却雇了二十个脚夫。
“他们不是做生意的。”我说。
军师点头。“我已经查过,这些名字不在往年的商籍里。而且他们的通关文书用的是旧印模,今年年初已经作废了。”
我合上册子。“你是说,有人伪造身份进出了边境?”
“不止是进出。”他抽出一张纸,“他们在同一五天内活动,地点连起来是个弧形,终点都指向北线那个废弃驿站。”
我抬头看他。“你怀疑那是联络点?”
“有这个可能。我已经安排人去查那个驿站的地契档案。另外,我让两名亲兵以探亲名义出发,沿北线村庄走访,看有没有村民见过黑甲骑兵停留补给。”
我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不能乱动,一旦打草惊蛇,后面的情报就断了。
“密探那边准备好了吗?”
“影七今早出营,扮成樵夫往西岭口去了。另外两人一个装病逃役,一个冒充流民,分别走南北两路。”
“告诉他们,不许主动接触可疑人员,只许听、看、记。回来的时候必须活着。”
“我已经交代过了。”
他顿了顿,又说:“医营那边也发现了异常。最近三天,有五个外乡人来买金疮药,每次都要大量箭毒草。掌柜问用途,他们说是治猎户的伤。”
我皱眉。“箭毒草不是常用药,普通人不会知道它能解箭伤毒性。”
“所以我在想,这些人是不是在为某支军队备药。”
我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西岭口、野狐坡、断水桥三个地方各画了个圈,然后连成一条线。
“这三地都有炭窑或者铁铺。如果真有人藏兵械,最可能选这种地方。”
军师接过话:“我已经让便衣细作混进邻郡的茶肆和驿站。有个算命先生今天回报,说听见两个外地人提过‘货要烧三昼夜’。”
“烧?”我盯着地图,“是在冶炼?还是在销毁痕迹?”
“目前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在做事,而且不想让人知道。”
我转身坐下。“从现在起,所有情报统一归你手里。收到后立刻封进铁匣,用火漆盖印,阅完即焚。传令兵也不能直接带口信。”
“明白。”
“还有,不要再派新的人出去。现有的三条线足够了。我们现在要的是稳,不是多。”
他点头记下。
第二天晚上,第一份密报送到了。
是影七写的,藏在一根空心竹竿里,由一个卖柴的老汉带进营区。纸条上只有几句话:西岭口新开一座炭窑,日夜冒烟;守窑人不说本地话;夜间有马车进出,车轮裹布,不点灯。
我看完递给军师。
“车轮裹布是为了消音。”他说,“他们怕被听见。”
“那就说明运的东西见不得光。”
第三天中午,另一条线有了消息。那个冒充流民的密探混进了北村,听到几个猎户议论,说前几天有支队伍借宿过夜,每人腰间都挂着弯刀,说话带着渤辽口音。
“渤辽?”我问。
“对。但他们没穿军服,自称是走镖的。”
我冷笑一声。“哪有镖队敢在边境线上横着走?”
下午,医营那边又送来线索。一个药铺老板悄悄找来,说前天有个军官模样的人买了三十包止血散,付的是渤辽铜钱。
“我们大唐的钱不要?”
“他说手头正好有这个,急着赶路,让我们凑合收了。”
我把这几条信息摊在桌上,一条一条看。
军师说:“时间、地点、行为都对上了。这不是巧合。”
“他们是试探。”我说,“看看我们这边有没有反应。要是没人管,下一步就会更大胆。”
“要不要抓几个人审?”
“不行。”我摇头,“现在动手,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我们要等,等他们露出更多破绽。”
“那接下来怎么做?”
“继续盯。尤其是那些曾经在先锋官手下做事的人。查他们最近有没有收过外财,有没有和陌生人见面。”
“还有,”我补充,“让轮岗的暗哨换路线,每天变一次。口令也改,半夜临时抽查。”
第四天清晨,新的密报送来。
这次是南线的密探。他在一个小镇的客栈当伙计,听见两个客人喝酒时提到“信号点了就能动手”,还说什么“粮道已清,只等风起”。
我没说话,把纸条贴在地图上对应的位置。
军师看着那些红圈,低声说:“他们在串联。不只是单一势力,而是几股人一起动。”
“目的呢?”
“要么是抢地盘,要么是配合外敌入侵。”
我想起先锋官死前那句“你不会善了”。当时以为是他嘴硬,现在看,也许他真有靠山。
第五天傍晚,所有线索汇总完毕。
军师拿出一份卷宗,封面写着《边情备要录》。里面分成了三部分:一是可疑人员名单,二是异常交易记录,三是地理动向分析。每条信息后面都标了可信度等级,从一星到三星。
“最高级的有五条。”他指着其中一行,“西岭口炭窑、北村黑甲驻留、药铺收购金疮药、假商队频繁出入、神秘人使用渤辽钱币。这五件事都发生在四月十一到十五之间,呈环状分布,中心就是那个废弃驿站。”
我拿起炭笔,在驿站位置重重画了个叉。
“这不是普通的走私。他们在组织兵力,准备行动。”
“要不要上报朝廷?”
“现在证据还不够。上报了,别人只会说我们疑神疑鬼。必须再拿到实证。”
“比如什么?”
“比如,找到他们藏兵器的地方。或者抓一个活口,逼他说出背后是谁。”
我们正说着,最后一份密报送到了。
是一个货郎模样的密探送来的。他混进了西岭口的集市,趁人不注意,把纸条塞进了菜筐底部。
纸上写着:“昨夜三更,炭窑后山有挖掘声。晨雾未散时,见十余人抬木箱入洞,箱底渗出黑色油渍。”
我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
军师问:“你觉得是什么?”
“油渍。”我说,“如果是兵器,不会漏油。但如果是火器……”
话没说完,我猛地站起来。
火器需要密封储存,运输时最怕震动。他们把箱子抬进山洞,说明那里是临时仓库。而火器的存在,意味着这不是小打小闹,是准备打硬仗。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我说。
军师没接话,只是把卷宗重新锁进铁匣。
我坐回椅子,手指敲着桌面。
外面传来巡哨的脚步声,节奏比平时慢。我知道,我已经换了口令,换了路线,但他们还在按新规则适应。
帐子里很安静。
油灯烧得很稳。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静观其变**。
然后吹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