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温从剑刃上褪去,我收剑入鞘时,指节还残留着白日演练的震颤。副将走来,递过一块干净布巾,沾了点水,擦去我手背上的尘土与干涸的血渍。
“你练了一整天。”他说,“现在该轮到他们看明白了。”
我没答话。白天那场模拟战耗尽心力,肩胛处旧伤隐隐发紧,像是有根铁丝在皮肉下来回拉扯。可我知道,今晚不能退。
营帐前已搭起火堆,篝火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士兵们围坐一圈,有人敲鼓,有人哼曲,笑声夹杂着粗犷的吆喝。这是许久未有的松快时刻一场胜仗后的喘息,一次无需握刀的夜晚。
副将看着我:“你说过,武艺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活下来。那就让他们看看,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句话落进我心里。我不是来跳舞的,也不是取乐。我是来告诉他们,每一招背后,都有人用命换来的教训。
我回帐换了衣装。黑色劲装贴身利落,外披轻铠,宝剑佩于腰侧,蓝宝石在火光下只闪一瞬,便隐入暗色。我在席边闭目三巡,调息凝神,把白天操练的节奏拆解成段,重新编排。不为炫技,只为让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看懂、记住、用上。
主持人喊到我的名字时,鼓声刚好停了一拍。
我起身,缓步走向中央空地。没人说话。刚才还在笑闹的士兵一个个静了下来,目光追着我的脚步。副将站在我出发的位置,没动,也没出声。
我立定,双手垂于身侧,掌心朝内,低首片刻。这不是开场礼,是提醒自己你还站在战友中间。
然后,我拔剑。
剑出鞘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火光照在刃面上,像一道流动的水线。
第一式,我使的是“静夜巡营”。蹲身,前探,左手虚握作听风状,右臂横剑护胸。动作极慢,几乎看不出是在练武。有人起初皱眉,以为我怯场。但老兵们渐渐坐直了身子这姿势太熟了,多少个夜里,他们就是这样摸黑前行,耳朵听着风吹草动,手指扣在刀柄上不敢松。
接着,我转势。身形一沉,脚步错开半尺,剑尖微抬,进入“断桥截流”。这是对付突袭骑兵的近身破法,专挑马腿关节下手。我加了停顿,让每个节点都看得分明。
鼓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节奏贴着我的动作走。一下,一步;再一下,一变向。
第三段,我拉开架势,连走“破阵九连环”。剑光翻飞,脚下踏出兵法步点左三右二,前虚后实,每一步都踩在呼吸间隙里。这不是舞,是生死之间的选择:退半寸则失先机,进一寸则陷杀局。
士兵甲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旁边的人立刻伸手拦住他,生怕打断。可我已经听见了:“那一下……是不是在双岭口钩镰手绊马时的样子?”
我没停。第九环收尾,我旋身反刺,剑锋掠过空中,带起一丝风响。
接下来,我做了个谁都没料到的动作我收剑回胸,原地静立五息。全场无声。有人开始屏息。
然后我猛然跃起,使出最后一式“蛟龙出海”。腾空、拧腰、 剑向前目标不是人,而是悬在高杆上的红绸灯。剑尖精准挑破绸面,火星簌地一跳,灯坠而未灭,在绳索上轻轻摇晃。
我落地,单膝微屈,剑刃斜指地面,不动。
一秒,两秒。
随即,掌声炸开。不是零星几下,是整片营地爆发出的吼声。有人拍地,有人跳起来大叫,更多人齐声喊我的名字。
副将第一个冲上来,重重拍在我肩上:“你这不是表演!你这是把命都练进去了!”
士兵甲挤在人群前,脸涨得通红:“最后一剑……你在凹地反扑的时候,也是这样跳出来的!我们都记得!”
我这才明白,他们看懂了。不是看热闹,是看到了自己活下来的影子。
老将军一直坐在上首阴影里,全程未动。此刻他缓缓起身,拄着长枪走下台。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
他在距我三步远处站定,目光扫过我的脸,又落在剑上。
“好。”他说,“这才是大唐将士该有的风骨。”
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喧哗。
“不为取乐,而为砺志。不为扬名,而为传命。”
他顿了顿,当着全军的面,点头道:“陆扬今日所展,非止武艺,乃战魂之形。”
全场再度沸腾。有人开始击盾,有人捶胸应和,口号一声比一声高。
我没有回应欢呼。我只是抱拳,向四周行礼。每一个方向,我都多停半息,看清那些喊我名字的人的脸有跟我一起爬过断崖的,有在火油车前挡过箭的,也有昨夜替我值哨的老兵。
我退至台侧观席,仍居主帐中央。副将递来水囊,我喝了一口,温的,正好润喉。
士兵甲跑来报告:“弟兄们都想再看一遍‘断桥截流’,说要今晚睡前练熟。”
我说:“教他们就行,不用再演。”
他又问:“那你呢?接下来做什么?”
我望向营门方向。火光之外,夜色深沉。那里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但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从黑暗中盯着我。
我刚要开口,副将忽然抬手示意。
远处,一队巡逻兵正往这边走来。领头那人穿着偏将服饰,身形臃肿,脸上不见笑意,只有一道冷光从眼底划过。
他没看篝火,没看人群,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抚过剑柄。
那上面,有一道新刮痕,还未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