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定在十月初八,钦天监说那日天地气机最清朗,灵园深处有片竹林围着的空地,清仪早年在这里布过聚灵阵,平日不让旁人靠近,连洒扫的太监都只在月洞门外止步,如今正好用作斋戒静心之所。
初一一早,胤禛和清仪便搬进了竹林里临时搭起的两间静室,说是静室,其实就是竹屋,里头除了一张蒲团、一床薄褥,什么都没有。
苏培盛领着几个心腹太监送东西来时,眼圈都是红的:“皇上,娘娘,真不要人伺候?七日呢,这……”
“七日而已,”胤禛摆摆手,“朕当年在潜邸读书,闭门半个月也是常事,你们在外头守着就行,别让人扰了清净。”
清仪也温声道:“你们放心,我们有分寸。”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两位主子真就只带着几件素衣进了竹屋,苏培盛心里还是揪得慌,他指挥着小太监在月洞门外支起个棚子,亲自带着人轮班守着,虽说皇上吩咐了不准打扰,可万一里头要个热水、递个东西呢?
斋戒从沐浴焚香开始,竹屋后头引了活泉水,清仪用灵力稍稍加热了,两人各自沐浴更衣,换上早就备好的素白棉袍,头发用木簪松松绾着,浑身上下再无半点饰物。
焚的是清仪自制的安神香,味道极淡,若有若无地在竹屋里萦绕。
第一日最难熬。倒不是饿,清仪用灵力维持着两人的生机,虽不食五谷,却也不觉得肚子饿,难的是不说话。
胤禛平日里批折子、见大臣,一天说的话比寻常人一个月都多,如今突然要七日不语,头一天总觉得嗓子眼发痒,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清仪瞧见他憋得难受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被他瞪了一眼,忙垂下眼做认真打坐状。
到了第二日,慢慢就静下来了。两人对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竹屋外风声、鸟鸣、落叶声,都清晰得像在耳边。胤禛起初还杂念纷飞,想着前朝的折子、西北的军报、孩子们的事……可渐渐地,那些念头像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最后只剩下心头一片澄澈。
第三日午后,清仪忽然睁开眼睛。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一点淡金色的光晕从她指尖漾开,慢慢扩散,最后化作温暖的光罩,将两人笼在其中。
胤禛只觉浑身一暖,像是泡在温泉水里,连这些日子批折子积下的肩颈酸痛都缓解了,他看向清仪,用眼神询问。
清仪微微一笑,指了指他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心口,同心契的位置正微微发烫。
胤禛明白了,她在引导功德之力与同心契共鸣。他闭上眼,沉下心神,果然感觉到一股温厚平和的力量正从清仪那边流过来,与他心口那点灼热呼应着。
第四日、第五日……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到第七日清晨,两人几乎同时睁眼。
七日斋戒,不染尘埃,此刻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最澄澈干净的模样,清仪的脸色白得像玉,透着温润的光泽;胤禛眉宇间那股常年萦绕的凌厉也淡了,只剩下沉静的威仪,无需言语,两人相视一笑,起身走出竹屋。
苏培盛在外头守了七日,眼见着两位主子出来,忙迎上去:“皇上,娘娘,可算……”
“在外候着。”胤禛只说了三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培盛立刻躬身退后,眼睁睁看着帝后二人携手走向竹林深处那片空地。
那是灵园的正中心,清仪早年种下的一株古梅树下,此刻深秋,梅树尚未开花,枝叶却苍劲有力,清仪和胤禛在树下并肩站定。
“准备好了?”清仪轻声问,胤禛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清仪闭目凝神,片刻后,她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起初很微弱,像晨曦初露,渐渐越来越亮,越来越浓,最后化作温暖恢弘的金色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那光不刺眼,却厚重得像实质,隐约能看见里头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流转。
那是她这些年积攒的功德,救疫安民、除邪扶正、泽被苍生……一点一滴汇聚成的汪洋,胤禛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对自身龙气的压制。
紫金色的光从他体内升腾而起,起初还有些散乱,很快便凝聚成形,那是帝王的龙气,山河所钟,万民所系,带着堂皇正大的威严,紫金光芒与功德金光在空中相遇,没有排斥,反而如水乳交融般缓缓融合。
同心契在两人心口同时灼热起来,像烧红的烙铁,那热度透过皮肉,直抵神魂,成了连接功德与龙气的核心。
清仪睁开眼,看向胤禛。胤禛也正看着她,目光坚定,两人同时面向虚空,携手而立,没有香案,没有祭品,只有彼此紧握的手,和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愿。
清仪先开口,声音清越,像玉石相击:“吾,乌拉那拉清仪。”
胤禛紧接着,声音沉厚,像古钟鸣响:“吾,爱新觉罗胤禛。”
两人齐声,声音在灵园里回荡,却不止回荡在灵园,那声音穿透了物质界限,在无形的法则层面震荡开来:“以此身所载万民感念之功德、山河所钟之龙气为凭。”
功德金光与紫金龙气交织翻涌,光芒大盛。
“以生死相随之同心契为引。”
心口处的灼热达到顶点,几乎能听见彼此如擂鼓的心跳。
“祈告上苍。”
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将神魂之力灌注进每一个字:“吾二人不求独超脱,不慕孤长生。唯愿以此身所有,换永驻此界之权,相伴相守,共参大道。”
古梅树的枝叶无风自动。
“自此,身合山河,魂系国运,调理地脉,庇护苍生,驱邪扶正。”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层低垂。
“直至此界终焉。”
最后一句,两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若违此誓,甘受天道殛罚,神魂俱灭!”
话音落下的瞬间,灵园里的一切都凝固了,风停了,云驻了,连竹叶摇曳的声响都消失了,时间像被冻住的冰,静止不动,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浩瀚到无法形容的威压,从无尽高空降临。
那不是恶意,也不是善意,只是纯粹到极致的法则意志。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穿透了屋檐,穿透了竹林,穿透了皮肉骨骼,直直看进了两人神魂最深处。
金光与紫气剧烈波动起来,像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同心契灼热得几乎要烧穿胸膛。
胤禛咬紧牙关,死死握着清仪的手,他能感觉到那股意志正在审视他们,审视功德的纯度,审视龙气的正统,审视同心契的紧密,审视宏愿的真挚。
清仪脸色发白,却站得笔直,她仰头望着虚空,目光清明坚定,毫不躲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年,就在两人几乎要支撑不住时,那股威压缓缓收敛了,天空的云层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在酝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