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才站在商会粮库的门口，看着鬼子的卡车把一袋袋掺了沙子的陈粮搬上车，帆布篷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无数双百姓的手，在无声地拉扯他的衣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怀里的信纸，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 “卫国” 两个字的轮廓，在他眼前反复浮现 —— 他仿佛能看到侄子穿着灰军装，站在北大营的工事里，冻得发紫的嘴唇，正啃着半个发霉的窝窝头。
“会长，粮食都装完了，松井少佐让您过去签字确认。” 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签收单，脸色发白，“鬼子的士兵盯着呢，您…… 您小心点。”
张世才点点头，跟着小李走向卡车。松井站在车头前，手里拿着马鞭，时不时往卡车上抽一下，催士兵们快点。看到张世才过来，他把马鞭往手里一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张会长办事效率很高，不错。” 他指了指签收单，“在这儿签字，确认粮食数量没错。”
张世才接过笔，手指在 “张世才” 三个字上悬了半天，迟迟不敢落下。这三个字签下去，就意味着两千两百石陈粮被鬼子拉走，意味着他用 “妥协” 换来了暂时的安宁，可侄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他托小李送的红糖和纸条，到底有没有交到侄子手里？
“怎么？不敢签？” 松井的声音冷了下来，马鞭在手里 “啪” 地响了一声，“张会长，别跟皇军耍花样，签了字，你侄子还能多活几天；要是不签……”
张世才的心猛地一紧，赶紧低下头，在签收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 这是他这辈子，签得最沉重的一个名字。
松井满意地接过签收单，看了一眼，随手递给身边的翻译官：“把粮食拉回司令部粮库，好好看管，别让老鼠偷吃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张世才，眼神里的威胁像刀子一样：“张会长，这次你很配合，皇军会记住你的功劳。不过，要是下次皇军再需要粮食，你最好还这么‘懂事’。”
卡车发动起来，卷起一阵雪沫子，溅在张世才的棉裤上。他站在原地，看着卡车远去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 他赢了吗？他保住了百姓的好粮，却用陈粮喂了鬼子；他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商会，却不知道侄子的死活。他这个 “妥协”，到底是对是错？
回到商会办公室，张世才把自己关在屋里，连晚饭都没吃。小李端来的热粥放在桌上，渐渐凉透，像他此刻的心情。他从怀里掏出侄子的照片 —— 那是去年卫国参军前拍的，穿着新军装，背着步枪，笑得一脸灿烂，眼里满是 “保家卫国” 的决心。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侄子的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水渍：“卫国，叔对不起你，叔没能给你送粮，还把粮食给了鬼子……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叔怎么对得起你爹，怎么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啊？”
他想起卫国小时候的样子 —— 那年卫国才八岁，跟着他去城西粮行，看到一个老婆婆因为没钱买粮，坐在粮行门口哭，卫国拉着他的衣角说：“叔，咱们给婆婆点粮吧，她好可怜。” 后来，他给了老婆婆两斗米，卫国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叔，以后我要当军人，保护老婆婆这样的百姓，不让坏人欺负他们。”
可现在，卫国成了军人，却被鬼子困在工事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他这个 “保护百姓” 的叔叔，却在给鬼子交粮，成了他小时候最讨厌的 “坏人”。张世才把照片贴在胸口，身体忍不住发抖 —— 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既对不起侄子，也对不起百姓，更对不起侄子小时候的信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哭腔：“会长，不好了！我托人给卫国少尉送红糖和纸条，被鬼子的哨兵拦住了！那个送信的兄弟说，卫国少尉因为偷偷给战友分窝窝头，被鬼子军官打了一顿，现在被关在单独的工事里，连水都不让喝！”
“什么？” 张世才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照片 “啪” 地掉在地上，“鬼子怎么敢打他？他们不是说，只要我交粮，就会善待卫国吗？他们骗我！他们根本就是在骗我！”
小李捡起照片，递还给张世才，眼泪也掉了下来：“会长，鬼子根本就没打算善待卫国少尉，他们就是拿卫国少尉当筹码，想让您一直听他们的话！那个送信的兄弟还说，北大营的工事里，士兵们每天只能吃半个窝窝头，有的士兵已经饿晕了，鬼子还逼着他们挖战壕，谁要是慢了，就用鞭子抽！”
张世才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想起松井签字时的冷笑，想起鬼子士兵端着枪的样子，想起自己签在签收单上的名字 —— 原来，他的妥协，他的 “懂事”，在鬼子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他们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对侄子的爱，一步步逼他交出更多的东西，直到把沈阳城的粮食都抢光，把百姓都逼死！
“我错了…… 我不该相信鬼子，我不该交粮……” 张世才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是我害了卫国，是我害了那些士兵，我这个混蛋，我这个罪人！”
小李赶紧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捶打自己：“会长，您别这样！您也是为了卫国少尉才交粮的，您没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救卫国少尉，救那些士兵啊！”
“救？怎么救？” 张世才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鬼子把北大营守得跟铁桶一样，咱们连靠近都难，怎么救？我就是个粮商，没兵没枪，除了给鬼子交粮，我还能做什么？”
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案上的 “民为天” 镇纸上。这三个字，是他父亲一辈子的信仰，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三个字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 他连自己的侄子都救不了，连百姓的粮食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谈 “民为天”？
夜里，张世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父亲拉着他的手说：“世才，咱们张家做粮商，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百姓有饭吃，让国家有粮守。要是有一天，鬼子来了，你就算砸了粮行，也不能给鬼子一粒粮 —— 粮食是百姓的命，是国家的根，不能让鬼子断了咱们的根啊！”
“爹，我错了…… 我给鬼子交粮了，我断了咱们的根了……” 张世才对着天花板，无声地哭喊，“您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骂我吧？骂我没骨气，骂我是汉奸，骂我丢了张家的脸……”
他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木盒 —— 里面装着卫国小时候给他画的画，有粮行的样子，有士兵的样子，还有一张画着他和卫国，手里拿着粮食，递给百姓。他拿起那张画，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眼泪又掉了下来：“卫国，叔知道错了，叔以后再也不跟鬼子妥协了，叔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一定想办法把鬼子赶出沈阳城，你再等等叔，再等等……”
与此同时，北大营的工事里，张卫国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上，嘴角还带着淤青 —— 那是昨天被鬼子军官打的。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窝窝头，那是他从自己的份额里省下来的，准备留给旁边受伤的战友小李子。
工事里的风像刀子一样，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想起叔叔托人送粮的事 —— 哨兵告诉他，叔叔送的红糖被鬼子抢了，纸条也被撕碎了，他心里既着急又心疼：“叔，您别跟鬼子妥协，别为了我，把粮食给鬼子…… 我能挺住，我能等到您救我出来的那一天。”
旁边的小李子咳嗽了一声，声音虚弱：“卫国哥，你别担心你叔了，他肯定会想办法的。咱们现在得好好活着，等机会逃出去，跟鬼子拼到底！”
张卫国点点头，把半块窝窝头递给小李子：“你吃吧，你受伤了，得补充体力。咱们约定好，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
小李子接过窝窝头，咬了一小口，眼泪掉了下来：“卫国哥，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昨天饿晕了，你也不会因为给我分粮，被鬼子打……”
“别说这些了。” 张卫国拍了拍小李子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坚定，“咱们是战友，是兄弟，就该互相帮忙。鬼子越是欺负咱们，咱们越要挺住，越要跟他们斗 —— 他们抢咱们的粮食，咱们就跟他们抢；他们关咱们的人，咱们就跟他们逃。总有一天，咱们会把他们赶回老家去！”
他摸了摸藏在稻草堆里的一把小刀 —— 那是他从牺牲的战友手里拿的，刀身已经生锈了，却还是很锋利。他把小刀紧紧握在手里，心里暗暗发誓：要是鬼子再敢欺负他和战友，他就用这把刀，跟鬼子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不能让鬼子看不起！
天快亮的时候，张卫国听到工事外传来鬼子的脚步声，还有他们嚣张的笑声 —— 他们在讨论怎么用粮食 “收买” 那些投降的士兵，怎么用 “大东亚共荣” 的谎言骗百姓。张卫国把小刀藏得更深了，眼里的怒火像要烧起来：“鬼子，你们等着，我叔叔不会放过你们，我们中国军人也不会放过你们！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你们抢的粮食都夺回来，把你们欠我们的，都加倍还回来！”
而此刻的商会办公室里，张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打开粮行总账，在空白页上写下：“明日联系地下抗日弟兄，送好粮进北大营，救卫国，救士兵，与鬼子斗到底。” 他把总账合上，用 “民为天” 镇纸压住，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愧疚，只剩下坚定 —— 他要弥补自己的过错，要守住父亲的信仰，要救侄子，要保百姓，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跟鬼子斗到底！
窗外的雪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 “民为天” 镇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张世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会更危险，但他不会再退缩 —— 因为他是张家的后人，是沈阳商会的会长，是张卫国的叔叔，更是一个中国人，他必须守住自己的良心，守住沈阳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