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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灯火在深冬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将殿内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明黄色的帷幕上。雍正手中摩挲着那枚乌木腰牌的拓样,眉头紧锁;舒兰则坐在一旁的案几前,面前摊开着三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手中炭笔在一张素笺上勾画着旁人看不懂的图表。

“西南土司、江南落星渡、京城裱画店……”舒兰低声自语,笔尖在三个名词间划出连线,“看似分散,实则必然有同一根线在牵引。”

雍正抬眼看她:“皇后看出什么了?”

舒兰将素笺推到他面前,炭笔轻点:“皇上您看,这三处虽分处天南地北,但时间线上却严丝合缝。西南腰牌出现在京城,是在葛天工死后第七日;落星渡的异常活动,始于去年冬至前后;而裱画店接收那批‘染料’,恰是在钦天监推算的‘凶兆’时段公布之后。”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这不是各自为战,这是一个完整的、环环相扣的计划。西南提供部分武力或特殊资源,江南负责制造‘天象异变’的现场,京城则准备在关键时刻散播舆论——他们要在同一时间,从天命、地理、人心三个层面,对皇上的统治发起总攻。”

雍正盯着那张简图,眼中寒光乍现:“好大的手笔!朕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把这出戏唱圆了!”

话音未落,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密封的铜匣:“皇上,粘杆处江南急报,李卫大人八百里加急呈送。”

“呈上来。”

雍正拆开铜匣,取出厚厚一叠密报。舒兰起身走到他身侧,两人并肩看去。烛火跳动,映照着纸页上李卫那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密报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关于“落星渡”的最新探查结果。李卫手下最得力的两个暗探,化装成采菱人,冒险在夜间潜入落星渡核心区域。他们在废弃码头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处新近平整过的场地,地面有规律地埋设着数十个精铁打造的基座,排列成奇怪的星图状。更诡异的是,在山壁隐蔽处,找到一个被草帘遮盖的洞口,洞内堆放着大量打磨光滑的铜镜和琉璃片,以及几套复杂的齿轮传动装置。

“这绝非寻常祭祀或集会所用。”李卫在密报中写道,“臣请教过随行的工部老匠人,据其推测,这些铜镜与齿轮若配合得当,可在特定角度反射月光或火光,于水面或半空中形成特定形状的光影。若在云雾天气,远远望去,确有几分‘天现异象’之效。”

第二部分,则是关于那股“第三方势力”的底细。经过近一个月的跟踪、试探甚至一次“意外”的冲突,李卫终于摸清,这股人马并非“明镜会”同伙,而是江南本地一个号称“漕帮”的江湖组织。其首领姓杜,原是漕运上的把头,因不满“明镜会”近年来挤压他们在漕运私货上的利益,更觊觎“明镜会”聚敛的巨额财富,故一直暗中监视,打算在“明镜会”大事将成、最为松懈之时,黑吃黑,夺财宝,占码头。

“这个杜把头,倒是个识时务的。”李卫在密报末尾附言,“经秘密接触,他已愿为朝廷效力,将功折罪。条件是事成后,朝廷对其过往走私行为不予追究,并允许其帮派在官府监管下,承接部分合法漕运辅助业务。”

第三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李卫根据多方线索汇总,结合那名被策反的“明镜会”中层管事的供词,终于锁定了“明镜会”在江南的最高负责人:一个名叫“沈世钧”的人。此人表面身份是苏州府的一位致仕富商,乐善好施,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实际上,他正是前明某位藩王的后裔,化名潜伏数十载,暗中经营,是“明镜会”在江南乃至整个东南地区的总舵主。

“沈世钧计划于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夜,亲赴落星渡,主持所谓的‘迎星大典’。”李卫写道,“届时,江南地区‘明镜会’核心成员、部分被裹挟的地方士绅、以及西南来的‘贵客’,都将齐聚。臣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其现身,便可一网打尽。”

雍正看完,将密报递给舒兰,自己则起身在殿内踱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二月初二……龙抬头……”雍正停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还真是会选日子。借着节庆人多眼杂,又暗合‘潜龙出水’的谶语。”

舒兰快速浏览完密报,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皇上,李卫那边已是万事俱备。现在关键是京城这边,裱画店那条线,以及……他们到底准备用什么方式,在何时何地,将那些伪造的‘神谕’散播出去,才能造成最大影响?”

她走到御案旁,抽出近日粘杆处对裱画店的监视记录,一页页翻看:“从记录看,那老板近日异常忙碌,频繁接待‘客人’,但成品画作并未运出。他们一定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能让这些画作‘恰逢其会’地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被最该看到的人看到。”

雍正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敲桌面:“上元节宫宴,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外藩使节齐聚,宫门守卫虽严,但人员繁杂。若是那时……”

“不,”舒兰摇头,思维飞速运转,“上元节虽重要,但皇上您想,若是在宫宴上发现‘反画’,第一时间便会被控制,传播范围有限。他们要的是轰动,是恐慌,是让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捂都捂不住。”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除非……不是在宴会上,而是在宴会前后,在京城最热闹、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同时、多点爆发!比如,灯市、酒楼、戏园、甚至是……贡院门口!”

雍正瞳孔微缩:“同时爆发?他们有那么多人手?”

“不需要太多人手,”舒兰拿起炭笔,在纸上画着,“只需提前将画作分藏于京城各处,设定好机关或委托不知情的市井之徒,在约定时辰统一‘发现’并‘惊呼’即可。届时满城哗然,真假难辨,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入参加宫宴的官员耳中,甚至……传入皇宫。”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好一招遍地开花,”雍正冷笑,“若真让他们得逞,即便朕立刻镇压,谣言也已传出,人心浮动,他们再配合江南的‘天象’和西南的‘异动’,这盆脏水,朕还真不好洗清。”

“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舒兰语气坚定,“在他们发动之前,掌控所有画作,控制所有关键节点,并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一个‘惊喜’。”

“如何将计就计?”雍正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与信任。

舒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属于现代职场精英的狡黠与自信:“他们想用假画制造恐慌,我们便用‘真迹’破除迷信。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提过的‘反制道具’?”

雍正挑眉。

“粘杆处能人异士不少,既有人能仿画,自然也有人能……改画。”舒兰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们不妨让那裱画店老板‘顺利’完成他的作品。但在最后关头,让我们的人,用特殊手法,在那‘前朝太祖神谕’的边角或暗处,添上点东西——比如,一行小字,或一个隐蔽的标记,指向其伪造的身份,或暗示其背后的阴谋。”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然后,在他们准备散播的前一刻,由我们的人‘偶然’发现并‘揭露’画作上的破绽。届时,私藏、伪造‘前朝神谕’的罪名,将反扣在散播者头上。我们再适时公布‘明镜会’的部分罪行与阴谋,舆论便会彻底倒向我们。这叫做……用敌人的箭,射敌人的靶心。”

雍正听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计可行。但需做得天衣无缝,时机把握须精准到毫厘。既要让他们觉得计划顺利,又要确保破绽在我们掌控中揭露。”

“这正是粘杆处的专长,”舒兰笑道,“‘灰隼’大人想必已有了预案。”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殿外传来苏培盛小心翼翼的通报声:“皇上,娘娘,粘杆处统领‘灰隼’求见,称有要事禀报。”

“宣。”

‘灰隼’快步进殿,行礼后直接禀报:“奴才遵旨详查那枚西南腰牌及接触裱画店的生面孔,已有眉目。腰牌上的兽纹,经辨认,属于云南木氏土司麾下一支秘密卫队‘黑狼卫’所有。而那几名生面孔中,有一人经画像比对,疑似木氏土司的第三子,木坤。此人月前以‘游学’之名离滇,行踪成谜。”

“木氏土司……”雍正眼中厉色一闪,“朕记得,去年其曾上奏,请求扩土自治,被朕驳回了。”

“正是。”‘灰隼’继续道,“此外,监视裱画店的人发现,店内今日运入一批特制卷轴和药水。经暗查,那药水可使画上墨迹在遇热或遇湿后,显现出第二层隐藏图案或文字。结合此前‘染料’,奴才推断,他们制作的‘神谕画’,恐怕内藏乾坤,或有多重信息。”

舒兰与雍正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是要玩“神迹显现”的把戏。

“还有,”‘灰隼’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根据对店内往来人员的跟踪,发现其中一条暗线,通向……通向十四贝勒府的一名采买管事。虽然尚未有直接证据表明十四爷知情,但此关联,不容忽视。”

十四爷胤禵!这个名字让殿内的空气陡然一凝。

雍正面色冰寒,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朕知道了。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裱画店那边,按计划行事,确保‘成品’在我们掌控之中。另外,派人盯紧十四贝勒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与外界可疑人员的接触。”

“嗻!”‘灰隼’领命,躬身退下。

殿门重新关上,烛火摇曳。

舒兰走到雍正身边,轻轻握住他紧握的拳:“皇上,十四弟他……”

“朕心中有数。”雍正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帝王的决绝,“若他真被裹挟,朕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他执迷不悟……”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已说明一切。

舒兰心中轻叹,这就是皇家的无奈。她转换话题,将思绪拉回眼前的棋局:“如此,三线情报已基本明朗。西南木氏土司因利益勾结‘明镜会’,提供武力或特殊支持;江南沈世钧负责制造‘天象’和聚集势力;京城这边,以裱画店为枢纽,准备舆论武器,甚至可能试图牵连皇子,加剧朝局动荡。他们选择的发动时间,极有可能就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夜,天地人三才呼应。”

“二月初二……”雍正走回舆图前,目光扫过江南、西南、京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一月了。”

“但也足够了,”舒兰站到他身侧,声音清晰而镇定,“李卫在江南张网,粘杆处在京城布控,皇上可密调心腹将领监控西南边境,以防木氏异动。而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尚不知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每一步,都已在我们眼中。”

雍正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并肩立于权力漩涡中心、始终冷静睿智的女子,心中那股因兄弟可能背叛而产生的阴郁,被一股暖流冲散了些许。他伸手,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是难得的轻柔。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低声道。

舒兰微微一怔,随即莞尔:“皇上此言差矣。与您并肩作战,看穿迷雾,布局破局,臣妾觉得……很有意思,比在府中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珠宝首饰有意思多了。”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眼中闪着光。雍正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好,”他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松开,恢复了帝王的果决,“那便依计而行。传朕旨意:密令岳钟琪,加强西南边防,密切注意木氏动向;批复李卫,准其所请,务必于二月初二将江南逆党一网打尽;京城这边,由‘灰隼’全权负责,务必将裱画店及其关联网络连根拔起,并将计就计,反制舆论!”

一道道指令,随着养心殿的烛光,传向帝国的四面八方。一张针对“明镜会”庞大阴谋的终极罗网,在帝后二人冷静的筹谋中,悄然收紧。

冬夜漫漫,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预示着光明的迫近。这盘以江山为局、以人心为子的棋,终于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而执子之人,已然看清了对手所有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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