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康熙的明确支持和增派的人手,胤禛核查江南税银的进度加快了不少。都察院和户部调来的几位官员,虽各有背景,但在胤禛严苛的要求和以身作则下,倒也无人敢怠慢,外书房俨然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专项工作组。
然而,明面上的账目核查越是深入,遇到的阻力便越是无形而巨大。一些关键的凭证档案“意外”受损或遗失,地方上报的补充说明文书拖延日久,甚至派往江南暗访的侍卫也传回消息,称当地官场似乎已听闻风声,口风变得极紧,走访困难。
“爷,这是有人不想让咱们查下去。”舒兰将一杯浓茶放在胤禛手边,看着他眉宇间愈发深刻的褶皱,轻声道。
胤禛冷哼一声,指尖敲打着桌上的一份卷宗:“螳臂当车。越是如此,越说明这池水深得很。”他顿了顿,看向舒兰,“你那边,‘暗线’可有消息?”
舒兰点了点头:“酒楼那边传来一些零碎信息,尚未有实证,但指向颇有意思。有客商抱怨,往年运送丝绸入京,除了正税,还需打点一笔不小的‘验收费’和‘通路费’,否则便会遇到各种刁难,导致货物滞留,折价亏损。而这笔费用,似乎并未体现在官府的正式文书里。”
“验收费?通路费?”胤禛眸光一凛,立刻联想到了苏州府账面上那高得异常的“折价”,“可知这些费用最终流向何处?”
“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入了某些官员的私囊,有的则含糊地提到,与京中的某些‘大人物’有关。”舒兰道,“下面的人不敢深问,怕打草惊蛇。”
“京中的大人物……”胤禛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冰冷。这范围可大可小,但毫无疑问,太子门下、八爷党,甚至是其他几位皇子,都有可能牵涉其中。这已不仅仅是江南官场的贪腐,更可能涉及到朝中更高层的权力与利益输送。
正在此时,苏培盛在门外禀报:“王爷,福晋,十三爷来了。”
胤禛精神一振:“快请!”
十三阿哥胤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如今已是胤禛最得力的臂助,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尘气息。他先向胤禛和舒兰行了礼,也不客套,直接道:“四哥,您让我留意兵部那边与江南驿传、漕运相关的记录,有发现了。”
压低声音:“我查到,近几年,有几批标注为‘宫廷采买’的物资,在经由江南漕运北上的过程中,使用的却是超规格的船只和护卫,耗费远超常例。而这几批物资的最终接收,却并非内务府,而是……太子门下的一位包衣佐领负责的皇庄。”
书房内顿时一静。
太子!线索竟然直接指向了摇摇欲坠的东宫!
若这些超支的费用,最终转嫁、摊派到了地方的税银上,或是与那所谓的“验收费”、“通路费”勾结在一起,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案!不仅坐实了太子纵容属下、贪墨国帑,更可能牵扯到窥探帝踪以外的、更实际的罪行。
胤禛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看向胤祥:“十三弟,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四哥放心,我是借着核对兵部马匹草料账目的由头查的,无人起疑。”胤祥保证道。
“好。”胤禛沉吟片刻,当机立断,“此事到此为止,所有相关记录,你立刻抄录一份秘密带来,原件切勿再动,以免打草惊蛇。”
“我明白。”胤祥点头,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丝忧色,“四哥,若真牵扯到……那边,此事恐怕……”
“我自有分寸。”胤禛打断他,目光沉静却坚定,“你且先去办。”
待胤祥离去,书房内只剩下胤禛与舒兰二人。
“爷,此事……怕是捂不住了。”舒兰轻声道。太子罪行再加一桩,且是实证,康熙的容忍恐怕真的要到极限了。
胤禛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夜色里摇曳的树影,沉默良久。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但扳倒太子引发的朝局震荡,非他所愿见到。可事已至此,若为求稳而隐瞒不报,一旦事发,他便是同谋。
“不是我们捂不住,”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决断,“是他,自寻死路。”
转身,看向舒兰,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与锐利:“将这些线索,与账目上的疑点整理在一起。下一步,该如何走,需得让皇阿玛圣心独断了。”
舒兰知道,他这是准备将这颗烫手却足以致命的炸弹,在合适的时机,呈交给唯一能决定它爆炸当量的人。
而此时的京城,关于太子种种不堪的流言,在八爷党不遗余力的推动下,已呈燎原之势。朝野上下,要求废黜太子的呼声,似乎也越来越高。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阵风,已经吹到了紫禁之巅,吹向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