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在任何具象之地。
取代因获得生命实体而行动受限的观测者,某个存在正探查着新大陆——那片曾被其同族忽视、却被另一群存在照亮的领域。
蠕动,蠕动。
在无光的虚空中,黑暗如同活物般永不停歇地翻涌。
[现存者,莫非已归于虚无?]
它再寻不见同族存活的踪迹。
至少在它眼中——这片空间早已空空如也。
即便如此,它仍能感知。
此地确曾存在它的同族——那些观测世界向神明乞求权能、以此延续生命的族群。
纵使形体消逝,只要残存痕迹,没有肉体的它们仍能与之精神共鸣。
它谨慎读取着原主残留的思绪。
感受到的情绪是——困惑。
困惑的余烬攀附而上,在它意识中燃起青烟。
[这些家伙……似乎曾竭力揣测神明难以捉摸的行径。]
它感受到的正是如此。
昔日观测者们,似乎为留住降临的神明竭尽了全力。
那个存在理解它们的行为,它们本是依靠神明力量生存的存在。
无论是要守护这个世界,还是要延续族群血脉,神明的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
它在痛苦。
即便满足了‘神明’提出的所有要求,神明依然离去。
这个世界的神明,与嘉心糖大人在很多方面似乎都不相同。
祂不断呵斥观测世界的同族‘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这般无能还敢索求恩赐’之类的话,持续压迫着观察这个世界的同族们。
同族们唯恐世界因失去神明眷顾而崩毁,更惧怕自身消亡,只得对神谕言听计从。
然而,在某个时刻——神明离开了。
最终,它们没能建立起所谓‘可持续充值’的完美体系。
自神明不再赐予力量后,这个曾被选中的世界逐渐失去色彩。
失去神力就活不下去的生灵,转瞬遭遗弃。
虚空里弥漫着苦涩的残响,那些消逝前的悲鸣仍在质问:明明实现了神明所有愿望,为何仍落得如此下场?
——终究,还是消逝了啊。
若是没有神明的权能便会消失,必须完全依附于神明的存在。
那个存在此刻正重新审视着自身的宿命。
为诱导神只行动,为守护吾等世界而被赋予的观测形态,本就不存在既定规则。
不过是自诞生之初,便被迫紧攥在手心的宿命。
无论呈现何种形态,这份宿命中从不包含吾等意志。
本该如此。与吾等同类的存在,甚至连观测形态的运作原理都无法认知,这才是铁律。
然而,因与它共同转生为人类之躯,才得以窥见半分真相。
得以知晓吾等观测形态的运作机制,以及……
“……请充点钱吧,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等在‘神’眼中被赋予的称谓。
某种意义上,知晓这些情报本身就是异常现象。
它陷入沉思。
若‘神谕’意味着无论内容为何、形态怎样都须绝对遵循的铁律。
我们或许……正踏上所有同族都未能涉足的道路。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它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感觉……仿佛自己竟拥有了思考能力。更准确地说,像是正在对既成事实进行价值判断。
或许是因它常年与那获得肉身的观测者共同守望的缘故吧。
它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身为观测者的身份,思考得太过深入了。
[该回去了。]
◆◆
[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是你啊。看来平安归来了,快过来吧。”
它环顾四周。
视线所及唯有纯白光芒——光之柱中,神明遗留的爱之印记比离去时更为鲜明。
此刻仍有神之权能如涓流般,从光柱彼端渗入它们体内。
只要那光柱不受损毁,我们便不会像其他失败世界的住民般消散吧。
而面前坐在那里的,曾是同族的观测者,如今已蜕变为更高维存在。
获得人类形体的它正茫然俯瞰世界,那副模样与它们观测的凡俗生灵如出一辙。
“怎么样?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正如我们所料,那里也存在着亚空间,但同族已不复存在,只余痕迹。]
“能确认大概过了多长时间吗?”
[这部分恐怕难以用言语描述。]
“是吗?总觉得有些遗憾呢。现在的我,即便想像你一样前往那个世界,也无能为力了……”
虽然确实是更高维度的存在,但只要仍有肉身束缚,就存在极限。
若要打个比方,便是以自由为代价丧失了权能。
[无论如何,新连接的世界既然没有观测者,说成是我们的领地倒也不为过。]
[也就是说,嘉心糖大人的预言又一次应验了。]
“原来如此,这已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一切荣光皆归嘉心糖大人。]
当初自己能接触彼方世界的亚空间,本就源于神谕——‘新大陆乃嘉心糖大人的疆域’的影响。
神谕即刻化为现实力量,被遗弃的世界就此与我们的世界合而为一。身为洞悉变化第一人,这才与观测者商议后启程查探。
会用‘前往’这样的表述,也是因为与拥有肉身的观测者相处太久而沾染的习惯。
[既然嘉心糖大人已经明确宣示此为他的领域,我们该做什么想必不言而喻。若神之权能不复存在,我等终将步上那些消亡同族的后尘。]
观测者听完后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摩挲着自己雪白的膝盖。
她欲言又止地磨蹭着,终于泄露出想说什么的迹象——
“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事?]
“就是……”
她的脸唰地红了起来。
连耳尖都染得通红,明显与平日判若两人。
濒死的人类有时就会这样满脸通红地痛苦挣扎。
它正猜测观测者的‘肉身’是否出了状况时——
“可爱,是什么意思啊?”
[?]
“你觉得可爱算什么状态?”
听到观测者的问题,它瞬间陷入了思维混乱。
在这个严峻时刻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疑问。
但根据必须互相协助才能生存的同族铁律,收到问题就必须回应。
[所谓可爱,是指赏心悦目惹人怜爱,或是体态匀称令人愉悦时适用的词汇。]
“我不是那个意思!喂!这种事我也懂!你当谁是小傻瓜呢?”
观测者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身来,气鼓鼓地跺着脚。
对方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从不轻慢同族。对于需要携手共生的对象,我还没狂妄到会出言不逊。]
“……”
观测者凝视着昏暗的角落――
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噗通坐回原地。
“你要是有肉身就好了,那样就能真正跟我聊天了。”
[我未能拥有肉身而你能拥有,这本就是神的旨意,为何总想不明白?]
“你看,又说这种话。要是能别这么硬邦邦的,像普通人那样跟我对话该多好。”
[嗯?]
“……算了。”
观测者不安地摆弄着手指。
涨红的脸蛋冒着热气,她突然抬手揪住自己发尾,胡乱拧了几圈。。
“可爱的意思就是那样啊。当有人说某样东西‘可爱’时,可能是觉得养眼,或是比例协调……总之就是,那个……”
“就是让人心生怜爱的感觉……对吧?”
[从修辞角度来说,你的解释确实无可指摘。]
“那么,当有人说某人可爱时――”
[看来那个对象确实满足可爱的条件呢。]
“真的?”
……嘿嘿。
!
对于观测者的傻笑,它实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本该只在人类脸上出现的表情――那种幸福到极点的神情,此刻竟浮现在获得肉身的同族脸上。
观测者容光焕发的面容,简直像沐浴着神之爱意的圣女妮露,耀眼得令人想起那通天彻地的光之柱。
“原来如此。您说我可爱呢……嗯,真好。”
“如果觉得可爱的话……就算表现出您想要的‘执着’,也一定会让您开心吧……嗯。毕竟,和您羁绊最深的就是我了……”
望着幸福呓语的观测者――它不禁陷入沉思。
就在刚才。
明明对观测者说过‘我未能拥有肉身而你能拥有,这本就是神的旨意’这样的话。
但此时此刻,它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存在展露出这样的表情。
◆◆
翡翠魔塔的最高杰作——富含纯粹真理的‘奇迹肥料’顺利发挥功效之后。
菲比按照妮露的指示,将同族们引至开满蓝花、结满硕果的树木栽种之地。
“xxx!”
“xx,xxxx……”
长耳朵的菲比同族们脸上明显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最初的惊骇,转瞬化为怀疑……而后,当看到随风飘舞的蓝色花瓣时,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
菲比逐一扫视同族们的面容,用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
“诸位,我不会强求你们从今日起信奉新的神明,但眼前这棵伊芙利特树,正是那位神明无偿赐予我们的奇迹——那位大人唯愿我们重建村庄,重拾往日生活。”
“……”
漫长的沉默笼罩四周。
此刻竟无人能反驳菲比。
“让我们重头再来吧。在唐三践踏过的故土上重建家园,只要现在——只要有这位新神的眷顾……我们定能成功。正如先前所言,我已准备好阻止唐三侵害各位的方法……恳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菲比攥紧双拳,躬身行了个标准的九十度礼。
妮露故意保持缄默,远远退开为众人低头祷告。
‘嘉心糖大人……感谢您不分种族,将纯粹的真理赐予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让这片大陆、这些人都能归于嘉心糖大人麾下是神的旨意……我必将完成这个使命。’
‘所以恳请您,即使她们现在还不能立即信仰嘉心糖大人,也请不要动怒,继续赐予纯粹的真理……’
祷告之时,妮露再度被深刻的认知击中。
哪怕是异教徒,也配享盛满仁爱的真理之飨宴。
即便身无长物,也不要忘记与他人分享纯粹真理的浪漫。
当将嘉心糖大人的教诲,与那位自封为神的伪物唐三的作为相较——真相便如利剑出鞘。
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是何等宽容的存在。
自己所侍奉的神明是何等怜爱我们人类。
与此同时,在内心最幽邃的角落。
在巨大的圣乳另一端,从砰砰跳动的心脏最近处感受到的情绪是——不安。
倘若。
像唐三那样——
嘉心糖大人某天突然消失的话……会变成怎样呢。
妮露随即用力摇了摇头。
‘不该为没发生的事烦恼,给嘉心糖大人平添负担。’
即便嘉心糖大人离去,也必有缘由。
她笃信着——作为圣女,自己定能明白其中真意。
毕竟与神明缔结最深羁绊的,正是她自己。
且不论神对陛下的垂爱……能在最近处践行神谕的,除她之外更无旁人。
“嘉心糖大人……求您垂鉴。”
妮露虔诚祈祷着。
带着唯有神明方能俯察她的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