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那辆拉风的跑车最终还是在午后雨势稍歇时，驶离了兽营的大门带着苏卫和他那个塞满了“心意”的迷彩背包，卷起一片泥水消失在道路尽头。
喧闹了几天的营区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操场上偶尔传来的口令声。
沈栀意回到自己那个临时搭建的、略显简陋的单人女兵宿舍，浑身湿冷，她赶紧扒掉黏在身上的湿透迷彩，胡乱擦干身体，换上干爽的体能短袖和长裤。
湿漉漉的头发她也只是用毛巾揉搓了几下，沈栀意也没太在意，只觉得头有点沉沉的，以为是淋雨后的疲惫。
她把自己摔进硬板床上，裹紧薄被，想小憩一会儿，却感觉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傍晚，雨停了，天边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晚霞。
集合哨响起，全班战士前往学习室进行思想政治课。沈栀意强打着精神坐好，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讲。
但讲台上班长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听不真切。一股股寒意从脊椎骨里往上冒，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打哆嗦。
她用力咬着下唇，试图抑制身体的颤抖，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向羽就坐在她斜后方。从沈栀意走进学习室，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脚步有些虚浮，坐下时动作也比平时慢半拍。此刻，看着她努力挺直却依旧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她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的手，向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班长洪亮正讲到一个关键点，目光扫视全班，自然也捕捉到了向羽异常专注的视线方向。
顺着向羽的目光看过去，洪亮也立刻发现了沈栀意的异样——那苍白的脸色，那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还有那明显有些恍惚的眼神。
洪亮停下讲课，声音带着关切。“沈栀意，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栀意被点到名，猛地一激灵，想要站起来回答，却感觉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小心！”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响起。班长洪亮和向羽都猛地起身。
但向羽离得更近，动作更快！他在沈栀意身体倾斜的瞬间，已经一步跨到她身边，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瘫软下滑的身体。
入手是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体能服，那惊人的热度让向羽的心猛地一揪！
“班长，她发烧了！很烫！”向羽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眉头紧蹙、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沈栀意，一股混杂着担忧、后怕和“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都是那场该死的雨！还有那个该死的袁野！
洪亮也伸手探了探沈栀意的额头，触手滚烫。“烧得不轻！向羽，你立刻送她去医务室！”
“是！” 向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将沈栀意背到自己宽阔坚实的背上。
沈栀意浑身软绵绵的，滚烫的脸颊贴在他颈侧，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向羽稳稳地背起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学习室，穿过傍晚微凉的营区，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却又像一团火炭，灼烧着他的背脊，也灼烧着他的心。
军区医务室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值班的军医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检查了一下沈栀意的状态，量了体温。
“39度8！胡闹！”军医看着体温计，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淋雨会生病？”
随即他一边训斥，一边动作麻利地从药柜里拿出一板白色的药片，塞到向羽手里。
“退烧药，一次两片，间隔六小时，多喝热水，捂汗！让她好好休息！观察一晚，不退烧或者有其他症状立刻送过来！”
旁边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一边整理器械，一边看着向羽小心翼翼地将药片收好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
“哟，向羽，这照顾得可真够上心的呀！怎么每次都是你带她来呀……”
向羽动作一顿，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沉声说了句“谢谢。”
便不再理会小护士促狭的目光，再次背起依旧昏昏沉沉的沈栀意，离开了医务室。
夜风微凉，吹在沈栀意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随即向羽小心地将沈栀意送回那间临时搭建的单人宿舍，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在那张窄小的硬板床上。
沈栀意陷进被褥里，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又酸又痛，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内而外地蒸腾着，让她难受得想哭。
“吃药。”向羽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倒了杯温水，拿着那两片白色的小药片，递到她面前。
这声音，这场景……好熟悉。
沈栀意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海军迷彩的身影轮廓。
那紧绷的下颌线，那专注的眼神……是向羽？还是……她未来的丈夫？
高烧烧得她神志不清，时空感错乱。
眼前青涩冷峻的面容，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生病了会彻夜守护、温柔体贴的向羽形象重叠在一起。
“唔……” 沈栀意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向羽拿着水杯的手腕。
沈栀意仰起烧得通红的小脸，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撒娇般地唤了一声。
“老公……好苦……你哄我吃嘛……”
以往沈栀意生病的话，向羽都是会亲亲抱抱的哄着她吃药，一直到她好了。但现在的向羽，可不会这样。
向羽整个人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握着水杯和药片的手指骤然收紧，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震惊、狂喜、羞赧和难以置信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的大脑！老……老公？！她叫他什么？！
他英俊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薄红，连脖子根都红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看着眼前烧得神志不清、眼神湿漉漉望着自己的沈栀意，那一声软糯的“老公”像带着钩子，直直钻进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隐秘的地方。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更深的担忧。她烧糊涂了！必须赶紧吃药！
“沈栀意！清醒点！吃药！”向羽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低沉沙哑，试图唤醒她。
“不要……苦……” 沈栀意撅起嘴，烧得干裂的唇瓣微微嘟着，带着孩子气的执拗。
她甚至不顾浑身关节的酸痛，努力撑起一点身体，闭着眼，微微仰起脸，朝着向羽的方向凑近了一点，含糊地嘟囔着，“……亲亲……亲亲才吃……”
这个举动，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向羽心中刚刚升腾起的、因那声“老公”带来的巨大悸动！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尖锐的酸涩猛地攫住了他！
她到底在做什么？对谁都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撒娇调戏吗？
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戏弄的对象？一股被当成替代品的屈辱感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和醋意缠绕上来！
“沈栀意！” 向羽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向羽不再犹豫，眼神一厉，动作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轻柔。
只见他一手稳稳地扶住她滚烫的后颈，另一手捏开她的下巴，果断地将两片药塞进她嘴里，然后迅速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唔……咳咳……”沈栀意被水呛了一下，下意识地吞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委屈地皱紧眉头，还想挣扎，但向羽的手坚定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看着她终于把药咽下去，向羽才松开手，动作有些粗暴地将她按回床上，拉过薄被严严实实地给她盖好，一直盖到下巴，几乎要把她整个人裹成蚕蛹。
“老实睡觉！”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带着未消的怒气和别扭。
沈栀意被裹得动弹不得，药力加上高烧的疲惫很快席卷上来，她嘟囔了几声谁也听不清的话，终于沉沉睡去。
向羽站在床边，看着沈栀意陷入沉睡后，胸口剧烈起伏着。
刚才那股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下满心的复杂和一丝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去水房打了盆温水，拧了条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回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滚烫的额头、脸颊和脖颈。
微凉的毛巾拂过她滚烫的肌肤，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睡梦中的沈栀意无意识地嘤咛一声，微微偏头蹭了蹭温软的毛巾，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向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默默地重复着拧毛巾、擦拭的动作，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时间一点点流逝，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沈栀意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向羽又给她擦拭了一遍汗水，重新量了体温——38度1。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确认她暂时无碍后，向羽将退烧药片和那杯已经晾得温度正好的白开水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确保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单得近乎空荡的宿舍，目光落在角落一张旧书桌上。那里放着纸笔。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地写了几行字。
之后他将纸条仔细地对折了一下，压在了沈栀意床头那杯温水下面。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稳了些的沈栀意，确认被子盖好了，才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向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刚才那一声“老公”带来的冲击，此刻更加汹涌地席卷上来，烧得他心跳失序。
他站了几秒，正准备离开，脚步却又顿住了。他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似乎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再次转身，轻轻推开门，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又在刚才那张纸条的背面，飞快地添了一行更小的字。
添完后，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再次悄然退出，轻轻关好门。
回到男兵宿舍，已经是深夜。
向羽自顾自地洗漱完，躺倒在硬板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向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还残留着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和她身上滚烫的气息。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那软糯的、带着撒娇意味的“老公”……
那声音像带着魔力，反复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悸动和……更深的不安。
她叫的是谁？
是把他错认成了别人吗？那个在她烧糊涂时下意识呼唤的、能让她撒娇耍赖的“老公”……是谁？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头，将刚才那点悸动冲刷得七零八落。
向羽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眉头紧锁，在黑暗中无声地咀嚼着那个称呼带来的复杂滋味。
那杯温水下的纸条，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而那张压在沈栀意床头水杯下的纸条上，正面写着：
药在凳子上，醒了再吃一次。多喝热水。
——向羽
然而纸条的背面，后添上的那行小字：
不许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