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那喧嚣了半日的“百鸟和鸣”早已散去,口技伶人作鸟兽散,天上的风筝也被禁军派人收缴。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祥瑞”,最终以一场同样足以载入“野史”的惊天骗局收场,成为了京城百姓未来数月最离奇的谈资。
宁王朱宸濠,这位野心勃勃的藩王,还没来得及享受他“天命所归”的荣光,便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被像死狗一样拖出了皇极殿。等待他的,将是天子雷霆万钧的清算。
大殿之内,气氛依旧压抑得可怕。
百官们从被愚弄的愤怒与后怕中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御座上那位年轻天子深沉如水的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知道,一场波及整个朝堂的政治大清洗,即将在所难免。
而此刻,所有风暴的中心,并非那个被拖走的逆贼,也不是御座上龙威赫赫的帝王,而是那个瘫倒在大殿中央,仍在“瑟瑟发抖”的瘦削身影——“华胜”。
林小乐,或者说此刻的华胜,将一个劫后余生的告密者形象,演绎到了骨子里。他趴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那一番“义正言辞”的揭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他能感受到,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从九龙御座之上投射下来,将他从头到脚,反复地审视、剖析。
正德帝赢了,赢得酣畅淋漓。
他不仅粉碎了一场谋逆,更重要的是,他亲手撕碎了那层披在宁王身上的“天命”外衣,用一场反转的闹剧,向天下人证明了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疑窦。
他缓缓走下御座,一步一步,踱到林小乐的面前,黑色的龙靴停在了他的眼前。整个大殿,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华胜。”正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很好。”
林小乐浑身一颤,挣扎着想要叩首,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压得动弹不得。他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道:“罪臣……罪臣不敢当。罪臣只是……只是不想被逆贼胁迫,犯下欺君的滔天大罪……”
“是吗?”正德帝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一介书生,身无长物,却能洞悉宁王全盘计划,还能在关键时刻,问出那般刁钻致命的问题。你这本事,可不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啊。”
来了!帝王的终极拷问!
林小乐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亮眼,已经引起了这位多疑天子的警惕。一步说错,刚刚到手的“免死金牌”立刻就会变成“催命符”。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正德帝的话触及了他内心最深的秘密和恐惧。
“陛下!陛下明鉴啊!”林小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抖了起来,“罪臣……罪臣的一切,都是宁王教的啊!他……他将罪臣软禁在府中,日夜逼迫罪臣为他谋划此事。他说,此事若成,他便是新君,罪臣便是首功之臣;此事若败,罪臣便是唯一的替罪羔羊!”
“罪臣……罪臣不甘心啊!罪臣十年寒窗,所求不过是报效朝廷,光宗耀祖!岂能与此等乱臣贼子为伍?!”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用力磕头,额头与坚硬的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片刻,便已是一片红肿。
“至于……至于那个问题……”林小乐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后怕,“那不过是罪臣……罪臣在绝望之下,胡乱想到的一个破绽。罪臣当时只想着,若不能将此事揭穿,自己必死无疑!与其被宁王灭口,不如……不如放手一搏!求陛下降罪!罪臣……罪臣妄议神迹,亦是死罪!”
他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堪称完美。
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书生,为了自保,在极度的恐惧与求生欲驱使下,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智慧,最终反戈一击。这个逻辑链条,无懈可击。
更重要的是,他主动将自己的“功劳”,归结于“求生”和“运气”,并主动承认自己“妄议神迹”之罪,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正德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的审视与怀疑,终于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怜悯与欣赏。
是了,或许真相就是如此。再聪明的狐狸,被逼到绝境,也会咬人。这个华胜,不过是一颗被宁王逼反了的棋子。而自己,则是那个最终的执棋人。
“罢了。”正德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揭发逆贼有功,何罪之有?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
他转身,重新走上御阶,声音传遍大殿:“传朕旨意!华胜揭露谋逆,忠勇可嘉,特赐名‘忠义先生’,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即刻送至偏殿,着太医好生诊治!”
“罪臣……谢陛下天恩浩荡!”
林小乐如蒙大赦,他知道,自己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紧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非常“应景”地,“昏”了过去。
……
当林小乐再次“悠悠转醒”时,人已经躺在了紫禁城一间偏殿的软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身边还有两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一名老太医刚刚为他诊完脉,捻着胡须,一脸困惑地对前来探视的东厂督公冯保说道:“回督公,这位先生脉象沉稳,气息悠长,除了额头有些红肿,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似乎是惊惧过度,心神耗损,需静养,静养便好。”
冯保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扫了林小乐一眼,点了点头,让太医退下。
林小乐心中暗笑:“哥们这身体,天天被 996 福报淬炼,能有啥毛病?倒是你这老太医,没诊出我‘戏精’入骨,业务水平有待提高啊。”
冯保将一纸赏赐清单放在他床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华先生,这是陛下给您的恩典。您就在此好生休养,宫里什么都不缺。陛下说了,您的安全,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这话说得客气,但林小乐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被软禁了。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看来那位皇帝对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放心。
林小乐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怀里的胶片盒已经开始隐隐发烫,这是穿越即将启动的征兆。若是在这皇宫大内、众目睽睽之下玩一出现场消失,那乐子可就大了。
就在他思索脱身之策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督公,华太师携子唐伯虎,求见‘忠义先生’。”
冯保眼睛一眯,随即挥了挥手,示意放行。华太师是皇帝倚重的老臣,他来探望,合情合理。
很快,华太师和唐伯虎便疾步走了进来。
屏退左右后,华太师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林小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敬佩与后怕:“华……林小兄弟,今日之事,当真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唐伯虎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着林小乐,眼神里全是崇拜:“林兄!你简直是……是诸葛武侯再世!小弟服了!彻底服了!你在大殿之上那番表演,那临场反应,简直神了!”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林小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我这是在钢丝上跳舞,差点就把自己玩没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被困住了,必须马上离开!”
华太师闻言,脸色一肃:“老夫也看出来了。帝心难测,你风头太盛,陛下不放心你。”
“我有个办法。”唐伯虎眼珠一转,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林兄,此物……完璧归赵。”
那是一卷古朴的画轴。
林小乐接过来,展开一角,正是那幅气息苍古、神韵内敛的《百鸟朝凤图》真迹残卷!
“宁王手上那幅,是咱们按你说的法子,连夜仿造的赝品。”唐伯虎解释道,“这真的,一直在我这儿。”
林小乐心中大定,这趟没白忙活!他将画卷卷好,塞入怀中,瞬间,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核心道具:“百鸟朝凤图残卷”已确认获取。】
【维度枢纽碎片充能中……10%……30%……70%……】
【警告:维度能量波动异常剧烈,穿越程序将在一炷香内强制启动!】
一炷香!
林小乐心里咯噔一下,时间不多了!
他立刻对华太师和唐伯虎说道:“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们不要问为什么。太师,你待会儿就去向皇上复命,说我这个‘忠义先生’,受惊过度,精神失常,疯了。时而哭时而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妖魔鬼怪’。并且强烈要求出宫,回归田园,否则就要一头撞死。”
“什么?!”唐伯虎大惊,“林兄,你这……”
“别问!”林小乐打断他,语速极快,“一个被吓疯了的功臣,对皇帝来说,才是最没有威胁、最安全的功臣!他巴不得我赶紧滚蛋,离京城这个漩涡远远的!这是我唯一能脱身的机会!”
华太师是什么人?瞬间就明白了林小乐的用意。虽然此法行险,却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老夫这就去办!”
“伯虎兄,”林小乐又看向唐伯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别总想着考什么功名了,官场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凭你的才华,当个风流倜傥的江南第一才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提心吊胆强?记住,人活着,开心最重要。”
这番话,充满了现代人的洒脱与通透,听得唐伯虎一愣一愣的。
“好了,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林小乐催促道。
华太师和唐伯虎对视一眼,不再犹豫,对着林小乐深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他们走后,林小乐立刻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他感到怀中的胶片盒已经烫得吓人,周围的空气开始出现一丝丝水波般的涟漪。
他知道,穿越要开始了。
他迅速躲到殿内一根巨大的梁柱之后,这里是视线的死角。
光影开始扭曲,眼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和线条都在疯狂地溶解、旋转。那枚来自《上海滩赌圣》的贴身赌牌,那方来自绮梦的手帕,以及刚刚到手的《百鸟朝凤图》残卷,三件核心道具同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他完全吞噬。
“我靠……这穿越特效,一次比一次猛啊……”
这是林小乐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吐槽。
……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腐烂树叶和淡淡香烛纸钱的味道,猛地钻入了他的鼻腔,阴冷,且带着一丝不祥。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
林小乐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郊野外的乱草丛里,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林木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一张张鬼脸。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身上那件在皇宫里还算体面的儒生长袍,此刻沾满了泥土和露水,冰冷地贴在身上。
“什么情况?这什么鬼地方?”
他环顾四周,不远处,似乎有一座破败的院落。院墙斑驳,黑瓦上长满了青苔,大门上贴着两张已经褪色发黄的符纸,在夜风中微微摆动。院门一侧,用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义庄。
义庄?
林小乐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个词在现代社会基本绝迹了,但在恐怖故事里,那可是高频场景!专门用来停放无人认领或等待下葬的棺材的地方!
“不是吧阿 sir?”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玩这么大?从宫斗权谋剧直接跳到民俗恐怖片,这收视率跨度也太大了吧!我的观众群体还没适应过来啊!”
他正想爬起来离这个不祥之地远点,义庄里忽然传来了两个年轻男子的争吵声。
“师兄!你又偷懒!师父让你磨的糯米你磨了没?明天给任老爷家迁坟要用的!”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憨直,带着点急切。
“哎呀,磨了磨了,明天早上再磨也来得及嘛!急什么?”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油滑得多,“我说文才,你就是太老实。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肯定在屋里喝茶看报纸呢,哪有空管我们。”
“秋生!你再这样,我告诉师父去!任老爷家的那块坟地,风水那么差,师父都说了要小心,你还吊儿郎当的!”
文才?秋生?任老爷?迁坟?
这一连串的关键词,如同一道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林小乐的大脑!
他瞳孔骤缩,一种比在皇极殿面对皇帝时还要强烈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不是那部香港经典恐怖喜剧,《僵尸先生》的开场剧情吗?!
林小乐僵在原地,缓缓转动脖子,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人,再次看向那座阴森的义庄。透过敞开的院门,他甚至能看到院子里停放着的一排排黑漆漆的……棺材。
“完……完犊子了……”
林小乐的嘴唇开始哆嗦。
吐槽归吐槽,可这回是真家伙啊!那不是电影特效,是真的会蹦起来追着人咬的僵尸啊!还是那种穿着清朝官服、一蹦一跳、战斗力爆表的经典款!
就在他脑内风暴,思考着是该掉头就跑还是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
“吱呀——”
义庄的正屋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黄色道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电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一碗清水,右手捏着一个指诀,眉头紧锁,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他一出门,目光便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扫向了林小乐藏身的草丛。
“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是九叔!
林小乐只觉得被那道目光一扫,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过去,只能苦着脸,颤颤巍巍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双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道长,晚上好啊……我……我就是个迷路的,路过,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