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杀机如冰。
“血滴子”鬼影的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他与另外两名同伴,无声、夺魄,呈品字形将十几名黑鹰卫护在中间,背靠着狭窄栈道的岩壁,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东厂番子身上特有的阴冷气息。
“冯保的狗,也敢拦我宁王府的路?”鬼影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知道,今天已经没有善了的可能。东厂既然出动,必然是得了上面的死命令,人赃并获。
那面白无须的东厂档头闻言,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宁王府?好大的威风!咱家只知奉旨办差,缉拿匪类。倒是你们,深更半夜,携带兵刃,在此穷山恶水聚众,所为何事啊?莫不是……在替宁王爷寻找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番话,句句诛心。
“少废话!”鬼影爆喝一声,知道多说无益,唯有死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夺魄,你带人断后,冲出去一个是一个!无声,随我开路!”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他手中没有兵器,或者说,他的身体就是最可怕的兵器。他的双手戴着一对黑铁护腕,指尖弹出锋利的刀刃,直取那东厂档头的咽喉。
“来得好!”档头不退反进,手中绣春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刀光如水银泻地,瞬间将鬼影笼罩。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在峡谷中回荡。鬼影的攻势狠辣诡异,专攻要害,而那档头刀法森然,守得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夺魄与无声也动了。无声如其名,动作悄无声息,两柄短刺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就放倒了两名冲上来的番子。而夺魄则从背后解下一个圆盘状的奇门兵器,正是传说中的“血滴子”。他手腕一抖,那血滴子带着呼啸的风声,飞旋而出,直取峭壁上一名指挥的东厂小头目。
然而,东厂既然敢来,又岂会没有准备?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埋伏在更高处的弓弩手同时发射。一时间,箭如雨下,将狭窄的栈道完全覆盖。宁王府的黑鹰卫虽然个个精锐,但在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之下,面对密集的箭雨,顿时惨叫连连,纷纷中箭栽倒。
夺魄的血滴子还未飞到目标,就被三支疾射而来的弩箭精准地射中了连接的铁链,力道一泄,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噗!”
无声刚刚刺穿一名番子的胸膛,背后便同时被两柄绣春刀贯穿。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战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鬼影目眦欲裂,他知道,他们彻底栽了。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且占据了绝对的地利。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处刑。
“王爷……属下无能!”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攻势变得更加疯狂,完全放弃了防守,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东厂档头冷笑一声,刀势一转,不再硬拼,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住他,不断消耗他的气力。
半个时辰后,鹰愁涧恢复了寂静。
栈道上,躺满了宁王府高手的尸体。只有鬼影和另外两名伤势最重的黑鹰卫,被东厂番子用精钢锁链捆得严严实实。
“收队。”东厂档头用一方手帕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迹,眼神阴冷地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可以回去向冯督公复命了。宁王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名侥幸在乱战中滚下悬崖,被树枝挂住、侥幸未死的黑鹰卫,死死地捂住嘴巴,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浑身抖如筛糠。他等到所有东厂番子都撤离之后,才忍着断臂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
宁王府,书房。
宁王已经来回踱步了近两个时辰,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一波高过一波。
派去采买“实验材料”的管事已经回来了,将那份古怪清单上的东西一一呈上。宁王看着那对内含人形气泡的琉璃镇纸,眉头紧锁。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鹰愁涧那边,至今杳无音信。
按理说,以血滴子和黑鹰卫的脚程,即便只是初步勘探,也该有信鸽传回消息了。可现在,夜已过半,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王爷!王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呼喊。
宁王心中一沉,猛地拉开房门。只见一名浑身是血、断了一臂的黑鹰卫,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出……出事了……”那名黑鹰卫话未说完,便喷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惊恐。
“说!到底怎么回事!”宁王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厉声喝问。
“埋伏……是东厂……全是东厂的人……”幸存的黑鹰卫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将鹰愁涧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鬼影大人……被抓了……兄弟们……全完了……”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轰!
宁王的脑中如同炸开了一个惊雷,让他瞬间一片空白。
东厂!
竟然是东厂!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价值千金的古籍善本散落一地。
完了。
他知道,当东厂出现在鹰愁涧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不是江湖仇杀,不是政敌构陷,这是皇帝的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暴露?!”他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嘶吼。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桌上那份“采购清单”上。
鹰……愁……涧……人……到……齐。
当他将这几个字连起来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采购清单,这是一封告密信!一封用他的手,亲自送到敌人眼前的告密信!
“华胜——!”
宁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杀意与悔恨。他被耍了!从头到尾,他都被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华先生”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个混蛋,一边用一份虚假的报告把他最精锐的手下引向死亡陷阱,一边又用这种巧妙的方式,将消息传递给了华府,再由华府捅到了皇帝面前!
好一个连环计!好一个借刀杀人!
“来人!给本王把观星阁围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去!把那个姓华的给本王带过来!本王要亲手剐了他!”宁王状若疯魔,声音在空旷的王府中回荡。
……
皇宫,养心殿。
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冯保,以及被呈上来的几件物证——宁王府黑鹰卫的腰牌,刻有王府标记的兵器,以及“血滴子”鬼影那对标志性的黑铁护腕。
“反抗了?”正德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回陛下,宁王府众人拒不投降,负隅顽抗,杀伤我东厂番子十余人。为首的‘血滴-子’鬼影,已被生擒,关入诏狱,其余匪首,尽数就地格杀。”冯保低着头,语调平稳地汇报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好一个宁王。”正德帝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那对黑铁护腕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朕的亲皇叔,背地里养着前朝的杀手组织,在京畿重地私自动武。他这是想做什么?啊?冯保,你告诉朕,他想做什么?!”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奴才……奴才不敢妄议。”冯保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敢?”正德帝冷笑一声,“华爱卿前脚跟朕说京中有龙脉的流言,后脚朕的皇叔就派人去鹰愁涧‘剿匪’。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宁王府的方向,眼中杀机毕现:“传朕旨意,命九门提督,即刻起,对京城内外进行‘戒严’,盘查一切可疑人员。再命禁军,将宁王府给朕‘保护’起来。告诉宁王,就说朕关心皇叔的安危,怕有匪徒报复,特派大军护卫。在他查清府上‘匪人’之前,就不要出门了。”
这哪里是保护,这分明就是软禁!
“遵旨。”冯保领命,身影悄然退入黑暗。
正德帝负手而立,许久,才低声自语道:“皇叔啊皇叔,你最好祈祷,那个‘华先生’,别给朕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
观星阁。
林小乐正在享受着夜宵。他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吃得不亦乐乎。
突然,阁楼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火光冲天,将整个阁楼照得亮如白昼。
“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黑鹰卫统领带着十几名杀气腾腾的卫士冲了进来,将林小乐团团围住。
“华先生,我们王爷有请。”统领的声音冰冷,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林小乐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无辜:“统领大人,这是何意?三更半夜的,这么大阵仗,是府里遭了贼吗?”
“少废话!”统领一把打翻他面前的碗,怒喝道,“鹰愁涧事发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面?!”
“什么?!”林小乐“霍然”站起,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事发了?怎么会事发?难道……难道是东厂的人?”
他这副比宁王还要震惊的模样,让黑鹰卫统领都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东厂?”
“我不知道啊!我猜的!”林小乐一脸“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我早就在报告里写了,此事必须机密进行!鹰愁涧那种地方,地势险恶,乃兵家险地,最容易被人设伏!王爷派人去,难道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吗?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会被东厂的人发现?这……这不‘科学’啊!”
他顿住脚步,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统领,压低声音道:“统领,你告诉我,此事除了你我,王爷,还有谁知道?府里……是不是出了内鬼?!”
这一句“内鬼”,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黑鹰卫统领的心上。
是啊,此事如此机密,东厂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在鹰愁涧设伏?除非……有人泄密!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是受害者”、“我们中间出了叛徒”表情的华先生,统领原本满腔的杀意,竟然动摇了。难道……真的错怪他了?
“王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统领的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杀气。
“走,当然要走!我必须立刻去见王爷!”林小乐义愤填膺地说道,“我得亲自向王爷分析,这个‘情报泄露’的环节到底出在哪里!这是严重的‘项目管理’事故!绝对不能姑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义凛然地跟着黑鹰卫统领向外走去,仿佛他才是那个一心为宁王着想的头号忠臣。
看着他昂首挺胸的背影,几名黑鹰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这个“华先生”,到底是神,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