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依偎的两人。
最初的激动稍稍平复,林清浅靠在郝奇肩头,望着对岸璀璨却冰冷的摩天大楼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打破了方才的甜蜜。
“学长…”她轻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郝奇的外套衣角。
“其实…我学古琴,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喜欢。”
郝奇微微一怔,低头看她。
江边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林清浅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是我爸的安排。他喜欢传统文化,觉得女孩子学这个…高雅,有气质,能‘修身养性’。”
她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弧度,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常年练琴磨出的薄茧。
“小时候练琴,指头疼得掉眼泪是常事。后来…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自己也说服自己是真的喜欢了。”
“就像现在,如果别人问起,我都会说‘从小看《红楼梦》,被林黛玉弹琴的样子迷住了,所以爱上了古琴’。多好听的故事,对吧?”
她抬起头,看向郝奇,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自嘲和不易察觉的惶恐。
“这个故事我讲了太多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郝奇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说着”图她什么什么”差点自己都快信了呢?!
“你总说欣赏我弹琴时眼里的光,可那光里藏着的,其实是不得不坚持的...”
“想要证明自己的倔强...和一种顺其自然的习惯。”
“也许将来,等我真成了一名古琴老师,或者需要靠这个名头吃饭的时候,这个故事还会被包装得更完美,更动人。”
“说什么话,都需要提前编好台词,或者…临场发挥。”
“郝学长,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挺虚伪的?”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刚才温情脉脉的泡沫。
郝奇沉默了几秒,他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挣扎和不安,也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她害怕在他面前暴露“不完美”的一面,害怕那个被精心包装过的“才女”形象崩塌。
害怕...辜负他的期待。
他放下对自己同类问题的反思,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声音平静。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理解。
“清浅,这没什么好愧疚的。”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需要给自己、给别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故事’。”
“还记得那个去码头整只海鸥...哦不,整根薯条的海鸥的故事吗?”
他故意说错话,果然引得林清浅放松下来。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薯条’还是‘面包’,重要的是你现在对古琴有了感情,不是吗?”
他指着江对岸的灯火。
“你看那些大楼,有的是为了地标而建,有的是为了商业利益,可并不影响它们在夜色里绽放光芒。”
“你喜欢弹琴时的专注是真的,你享受音乐带来的宁静也是真的,这就够了。”
“至于起点是热爱还是安排,包装是生存所需还是刻意欺骗,这中间的界限,没那么分明。”
“重要的是,别让那个‘故事’彻底取代了真实的自己。”
“几天前有个大哥告诉我说,不要成为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
“我觉得说的很对。”
“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林清浅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有释然,也有更深的触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汲取着这份难得的包容和理解。
然而,郝奇心中却因为她的坦白,悄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烦躁。
送林清浅回到她家小区附近后,郝奇独自返回下榻的酒店。
魔都的繁华夜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涌入房间,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闷。
我们是否总是戴着面具生活?
医者难自医。
林清浅敢于向他坦白,可他却做不到将真心托付。
他欣赏的,甚或差点心动的,究竟是那个“包装”之后的她,还是真实的她?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
林清浅喜欢的,是那个总是踏着七彩祥云及时出现,替她遮风挡雨的温柔的大哥哥。
是他为她精心营造的“人设”,不是真实的他。
原先他以为林清浅那如鲠在喉的79好感度是因为对他的喜欢是极度的感动。
现在看来,或许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不真实的自己。
林清浅如此,陈露会是这样吗?
虽然在陈露面前他表现得更像自己,但也不敢说那就是完完整整真实的自己。
她们对他有好感,有依赖,有占有,有感激,甚至有情欲。
但那至关重要的、名为“爱”的纯粹情感,似乎总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这层膜不在于别人,而在于他自己。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扯开领口,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却冰冷疏离的城市森林。
想要好感度突破80,他就必须放下防备去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
而如果只是为了好感度,他永远也不可能展示自己的真实。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死结。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水,试图浇灭心头的无名火。
没用。
他索性关掉所有灯,将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黑暗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
最终,在极度的精神疲惫和无处宣泄的烦躁中,意识沉沉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