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镜司的晨雾还没散尽,苏镜已经坐在文书房里翻完了第三本卷宗。窗棂外的青铜镜映着她的身影,指尖划过“无名女尸案”几个字时忽然顿住——卷宗上的死者画像,眉眼竟和记忆里沈家侍女阿春有三分相似。
“苏文书,王爷让你去正厅。”王文书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苏镜放下卷宗起身,心里隐隐发沉。萧玦昨晚才将悬案交托,今早便急着召见,恐怕不止是询问进度那么简单。
穿过回廊时,晨露打湿了青石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正厅里已站着几位锦袍官员,为首的大理寺卿赵文渊见她进来,眼神里的轻视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萧玦坐在主位把玩着玉佩,见她进来便抬了抬下巴:“苏镜来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卿赵大人,特意来送卷宗的。”
赵文渊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苏文书年纪轻轻入昭镜司,好本事。只是不知苏文书对三年前‘无名女尸案’有何高见?”
苏镜心头一凛——这些人是冲着悬案来的。她不动声色地回道:“下官刚接手案子,还在查阅卷宗,不敢妄言。”
“哦?”赵文渊挑眉,从随从手中拿过卷宗扔在桌上,“可本卿听说,苏文书昨日查张都尉案时,一口咬定是李广杀人灭口?昭镜司办案都这么随意了?凭一本残缺日记就定罪?”
苏镜翻开卷宗,里面赫然写着“急病身亡”,与王伯找到的郎中证词截然不同。她瞬间明了——赵文渊是来给李广撑腰的。
“赵大人,”苏镜声音平稳,“下官从未说过张都尉是李广所杀,只是觉得死因可疑。郎中证词与尸检记录相悖,难道不该查清?”
“郎中一面之词也能信?”赵文渊冷笑,“苏文书怕是忘了,昭镜司虽直属圣上,查案也得讲证据。总不能凭臆测污蔑朝廷命官吧?”
萧玦在主位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开口:“赵大人说得是,查案确要讲证据。不过本王倒觉得,苏文书的怀疑不无道理。”他看向苏镜,眼神带着探究,“既然苏文书对悬案感兴趣,本王这里正好有桩更棘手的,不如就交给你?”
苏镜心头一紧,直觉这是场刁难。
萧玦从书架上取下个落满灰尘的卷宗,扔到她面前:“这是三年前的‘绣娘碎尸案’,死者是个绣娘,被碎尸抛在护城河里,至今未破。大理寺查了半年没头绪,苏文书若能破这案,也算给昭镜司长脸了。”
赵文渊在旁阴阳怪气:“这可是当年奇案,死者被切成二十八块,每块都用丝线缝在石头上,连仵作都查不出死因。苏文书若能破,本卿甘拜下风。”
苏镜盯着卷宗上的“绣娘碎尸案”,指尖微凉。她记得这案子,当年父亲曾感叹其残忍,说凶手定是心思缜密的狠角色。
“怎么?苏文书不敢接?”萧玦挑眉,语气带了几分挑衅,“若是觉得难,现在说出来不丢人,本王再找别人便是。”
周围官员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苏镜深吸一口气,拿起卷宗:“下官接了。但有个条件,查案期间,大理寺需提供所有相关卷宗,不得阻挠。”
赵文渊没想到她真敢接,愣了愣才点头:“只要苏文书能破案,别说卷宗,本卿亲自协助都行。”
“好。”苏镜抱着卷宗转身就走。她清楚这是萧玦的考验,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连悬案都破不了,何谈查清沈家旧案?
回到文书房,苏镜立刻翻开卷宗。案宗记录简略:三年前三月初七,护城河里发现碎尸,死者绣娘柳氏,年二十四,生前在锦绣坊做工。尸体被切成二十八块,每块用红丝线缝在石头上,抛于不同河段。仵作验尸后只写“死因不明,无致命伤口”。
“奇怪。”苏镜皱眉,“无致命伤口,怎会被碎尸?”她翻到现场记录,忽然注意到一句:“死者衣物有少量墨渍,似为松烟墨。”
松烟墨是文房用品,绣娘身上怎会有?苏镜立刻让人去查锦绣坊位置和柳氏人际关系。
傍晚,卫兵回报:“苏文书,锦绣坊三年前就倒了,老板卷钱跑了。柳氏邻居说她性子孤僻,只知常去城西书铺买书。”
“书铺?”苏镜意外,“绣娘买什么书?”
“说是买诗集。”卫兵递上纸条,“这是书铺地址,老板姓周,还在开铺子。”
苏镜立刻起身:“备车,去城西书铺。”
城西“翰墨斋”不大,周老板戴着眼镜,见了苏镜推了推镜框:“姑娘要买书?”
“周老板,我想问三年前的事。”苏镜拿出柳氏画像,“您认识她吗?她常来买诗集。”
周老板看了画像点头:“认识,她叫柳如烟,绣娘。那阵子总来买李白诗集,说要绣诗帕。”
“绣诗帕?”苏镜追问,“她有没有说给谁绣?或是有奇怪举动?”
周老板想了想:“没说给谁绣,但有次我听见她跟人吵架,说‘那东西不能给你,会害了沈大人的’。没过几天,就听说她被人杀了。”
沈大人?又是父亲沈毅!
苏镜心跳骤然加速,柳氏的死定和沈家有关!“您知道她跟谁吵架吗?看清对方样子了?”
周老板摇头:“没看清,只知是穿锦袍的男人,像当官的。对了,柳氏那天落下个东西,我一直收着。”他从柜台下拿出小布包,里面是块绣了一半的手帕,上面绣着半首李白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苏镜拿起手帕细看,绣工精湛,针脚细密,“蓉”字旁有个极小墨点,和卷宗记录的墨渍一模一样。她忽然注意到,手帕边角绣着个极小的“毅”字——父亲的字!
“周老板,她有没有说这手帕要送给谁?”苏镜声音发颤。
周老板摇头:“没说,但吵架时提过‘沈大人’,会不会是送给他的?”
苏镜握紧手帕,指尖冰凉。柳氏的死定和沈家有关,那穿锦袍的男人,说不定就是凶手!
回到昭镜司时天已黑透。苏镜刚进院子,就见萧玦站在青铜镜前,月光镀得他身影银白。
“查得怎么样?”萧玦转身,眼神带着探究。
苏镜将线索一一告知,最后递上手帕:“您看,这上面绣着父亲的字,柳氏的死定和沈家有关。”
萧玦接过手帕细看:“这是‘盘金绣’,寻常绣娘不会。而且这墨点不是不小心沾的,你看位置,正好在‘蓉’字旁,像是故意做的标记。”
苏镜凑近发现墨点边缘规整,绝非无意沾上:“松烟墨遇水会晕,但这墨点清晰,定是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
“特殊方法?”萧玦挑眉。
“是‘封蜡’。”苏镜肯定道,“就像甲胄坊的麻线,蜡封的墨点遇水不晕。柳氏是绣娘,怎会懂这工艺?”
萧玦眼神沉了下来:“看来柳氏不只是普通绣娘,她知道秘密,才被灭口。这悬案和沈家旧案,果然脱不了干系。”他顿了顿,“你打算怎么查?”
“从‘盘金绣’查起。”苏镜拿出手帕,“这种绣法少见,京城会的人不多,或许能找到线索。”
萧玦点头:“我让人去查京城绣坊,你继续研究卷宗,有发现随时告诉我。”他看着苏镜,眼神带了赞许,“没想到你真敢接这案子,本王没看错你。”
苏镜心头一暖,笑说:“王爷就等着看我破案吧。”
萧玦走后,苏镜继续翻卷宗,忽然在页脚发现小字:“死者指甲缝有少量丝线,非棉非麻。”她立刻想起人皮灯笼上的麻线,难道是同一种?
次日一早,苏镜带着手帕和卷宗找王伯:“王伯,您看这绣线和人皮灯笼的麻线有关吗?”
王伯对比半天摇头:“绣线是蚕丝的,麻线是麻做的,不一样。但这绣线捻法特别,像是……”他忽然拍腿,“像是宫里的绣法!我年轻时给太妃修过衣服,见过这种捻线手法!”
“宫里的绣法?”苏镜愣住,“民间绣娘怎会宫里的绣法?”
“除非她在宫里待过。”王伯肯定道,“这种捻线手法是宫中专供,外面想学都学不到。”
苏镜心跳更快,柳氏不仅和父亲有关,还可能在宫里待过,她知道的秘密绝不简单。
这时卫兵匆匆跑来:“苏文书,查到了!京城会盘金绣的只有三家绣坊,其中一家老板说,三年前柳氏曾在她那里做工,还说柳氏手艺是宫里苏嬷嬷教的。”
“太好了!”苏镜立刻起身,“带我去见老板!”
绣坊老板是中年妇人,见了苏镜叹气:“柳如烟确实在我这儿做过,手艺真好,尤其是盘金绣,说是宫里苏嬷嬷教的。后来苏嬷嬷病逝,她就出宫了。”
“苏嬷嬷?”苏镜追问,“您知道她全名吗?在哪个宫当差?”
老板摇头:“不清楚,只知是老嬷嬷,对柳如烟很好,像亲人一样。”
苏镜失望离开,心里却有了猜测:柳氏可能通过苏嬷嬷知道了宫里秘密,这秘密或与沈家旧案有关,才被灭口。
回到昭镜司,刚进院子就听见正厅争吵声。赵文渊正对萧玦大喊:“王爷再让苏镜胡闹,别怪本卿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萧玦冷冷道:“赵大人若有证据证明苏镜胡闹,尽管去。”
苏镜推门而入,将手帕放在桌上:“赵大人不必动怒,下官已有发现。”她指着墨点里的“李”字,“这墨点藏着个‘李’字,柳氏的死,怕是与李尚书脱不了干系。”
赵文渊脸色骤变,强装镇定:“不过是个巧合,怎能证明什么?”
“是不是巧合,查了便知。”苏镜看向萧玦,“王爷,下官请求去李广府搜查,寻找与盘金绣相关的线索。”
萧玦点头:“准了。本王陪你一起去。”
赵文渊急道:“王爷不可!李广是兵部尚书,无凭无据怎可搜查他府邸?”
“有无凭据,搜过便知。”萧玦起身,眼神锐利,“若赵大人怕了,可留在昭镜司等着。”
苏镜跟着萧玦往外走,心里清楚,这场搜查定不会顺利,但她已做好准备。无论前路多险,她都要查清真相,为柳氏,也为沈家冤魂讨个公道。
而李广府深处,李广正听着手下汇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查到老夫头上?看来,得让她知道厉害!”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悄然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