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午十一点半，下课铃声响起。
恒立实业的分时图，像一条被麻醉的死鱼，纹丝不动。
高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盯着账户里那一片刺眼的红色盈利数字，嘴角咧开，傻乐了半天。
他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正事。
“老莫，刚才地中海喊我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波拉升不对劲！”
“典型的骗炮行情！我本来都准备挂卖单了！”
“结果被他一打岔……淦！差点就错亿了！”
莫测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本，心里呵呵一笑。
就你这韭菜圣体，没有老教授打岔，你顶多看到2.50就吓尿了，还想等到2.63？
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精准。
就在这时，一根冰凉的笔杆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那个……莫测。”
莫测转头。
苏挽晴不知何时已经把她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屏幕上赫然是恒立实业的K线图。
但跟别人不一样，她的屏幕被分成了四个窗口。
左上是分时图，左下是K线，右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表格，右下则是一个他看不懂，但感觉很牛逼的数据模型，正在以每秒一次的频率刷新着什么。
我趣，学霸连看盘都自带外挂的吗？这仪式感，直接拉满了。
“我刚才……在你和教授讨论的时候，抽空简单分析了一下你买的恒立实业。”
苏挽晴指着屏幕，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专业知识点上。
“它的基本面非常糟糕，资产负债率高达87%，连续三个季度财报都是亏损，没有任何改善迹象。”
她又切换了一个窗口，上面是资金流向图。
“而且，今天这种走势……在技术分析上叫‘旗杆倒挂’，是典型的顶部出货信号。”
“你看，从资金流向看，今天上午主力资金是净流出的，特别是2.63那一波拉升，更像是用少量资金撬动，吸引散户跟风的诱多行为，你看这个量能，根本撑不住后续的抛压。”
她再切换。
“无论是布林带上轨压力，还是KdJ指标的顶背离，都显示它处于超卖后的弱势震荡，下行通道已经打开。”
“你刚才在2.42接回来，风险太大了。下午开盘，有极大概率会惯性下探，去考验前期的低点2.35。”
女孩的分析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几乎能直接当成券商的午评报告发出去。
莫测看着她笔记本上那堪比毕业论文的分析，心里有点意外。
这姑娘可以啊，不是花瓶，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未来能坐上瑶池资本首席交易官的位置，不是没道理的。
这份严谨和专注，就是最顶级的天赋。
只可惜，她分析的是“术”，是基于历史数据的冰冷投影。
而自己掌握的，是“道”，是即将发生的，滚烫的未来。
用历史规律去推演一个即将被颠覆的未来，结论注定是错的。
苏挽晴鼓起勇气，继续劝。
“莫测，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资本市场还是应该多一份敬畏。”
“你和教授的赌约……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稳妥一点比较好。”
“风险？”莫测笑了。
他看着苏挽晴因担忧而蹙起的秀眉，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是为你好”的真诚。
“分析得很专业，任何一个基金经理看到你的报告，都会立刻清仓。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苏挽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
“小苏同学，你是不是忘了？”
莫测朝她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这儿，玩的不是市盈率，是市梦率。”
“我靠的不是技术分析，是人心。”
“所有的技术指标，归根结底都是过去交易行为的投影，是K线的墓志铭。”
“但人心，却能洞见未来。我只是……比别人看得更清楚一点而已。”
苏挽晴被他这番神神叨叨的话噎了一下，小脸憋得通红。
“你……你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你这是在赌博……”
“赌？”莫测打断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不不不，我这叫投资未来，投的是梦想。”
“放心，我的剧本里，今天下午的剧情是……绝地反击，多头冲锋。所以，坐稳了，好戏还在后头。”
说完，他便不再解释，在苏挽晴错愕的注视下，和高深一起走出了教室。
苏挽晴一个人愣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了。
他的话，每一句听起来都像是歪理，可组合在一起，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大的自信。
她低头看着自己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模型，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知识体系，产生了一丝动摇。
……
海通证券VIp室。
陈倾雪端坐着，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
她盯着屏幕上恒立实业的分时图，金丝眼镜下的目光，冷静得像个外科医生在解剖尸体。
从暴起到暴跌，再到无力的反抽，最后跌回开盘价附近，像心电图停止跳动前最后的挣扎。
一上午的时间，这只股票走完了一只妖股的一生。
作为从业多年的金牌客户经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走势背后的门道。
早盘那根突兀的大阳线，根本不是什么主力建仓，而是典型的“诱多拉高”，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然后，在最高点，完成出货。
随后的暴力砸盘和微弱反弹，更是教科书级别的空头形态。
多方力量在山顶被一网打尽，下方承接无力，资金持续净流出。
这股，废了。
上午那根大阳线带来的震撼，已经被这冷冰冰的盘面彻底浇灭。
她二十多年建立的专业认知，此刻又顽强地占领了高地。
他猜对了一次，纯属运气。
可能是蒙对了某个游资的拉升时间点。但运气，不可能永远站在他那边。
现在，这只股票已经回归了它的真实面貌——垃圾。
可一想到那十六万，陈倾雪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钱不是最重要的。
关键是，她将自己的专业声誉甚至未来的职业生涯，都押在了一个看似满嘴跑火车、行事全凭“感觉”的大学生身上。
这种失控感，远比自己操盘亏损一百万还要煎熬。
不行，不能让他乱来。
无论是出于客户经理的职业操守，还是为了自己的嫁妆，她都必须干预。
陈倾雪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名为“诡神莫测”的头像，斟酌着字句。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专业而不失礼貌。
【青苹果c】：莫先生，在忙吗？恒立实业这只票，你上午卖了吗？
她放下手机，等待着。
一分钟。
两分钟。
对方没有回复。
陈倾雪的心开始往下沉。
不会吧？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山顶上头，没来得及跑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一个学生，看到股价瞬间拉升，账户里浮盈暴涨，第一反应肯定是狂喜和贪婪，幻想着还能继续涨停，怎么可能果断卖出？
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青苹果c】：如果你还持有的话，我个人建议，下午开盘后先清仓。今天这个走势是典型的顶部出货信号，多头力量已经衰竭，下午大概率会继续下探。
【青苹果c】：千万不要再买入了，风险极高。这只股票基本面很差，资产负债率高达87%，连续亏损，没有任何投资价值，纯粹是游资炒作的博弈工具。请务必冷静，不要盲目操作。
一连串消息发过去，如石沉大海。
陈倾雪有点烦躁。
就在她准备直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
对方终于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