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出角斗场的石门,凌尘便踉跄了一下,膝盖不受控地微屈,他下意识伸手撑向身旁冰冷的石壁。
掌心触到的石面粗糙硌人,凸起的纹路嵌进磨破的虎口,混着未干的血痂,传来一阵刺痛,却恰好稳住了他虚浮的身形。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自己扶着石壁的手上。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里还嵌着角斗场的沙砾。
那只手仍在微微颤抖,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地抽搐。
虎口处的皮肉被木斧柄磨得翻卷。
血痂混着汗水黏在上面,又疼又痒,每动一下都像有细针在扎。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尾音都在发颤,连呼吸都跟着顿了顿。
目光越过石门,落在角斗场中央那摊冻结的黑血上,血渍已凝成团,边缘还沾着细碎的衣料纤维。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亚力克挥剑时的蛮力。
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划破空气的锐响。
那对血色羽翼扇动时扑面而来的威压。
还有最后时刻,对方身体炸开时那股几乎要将他掀飞的强悍生命力。
——妖魔的体质,终究不是人类能轻易抗衡的。
哪怕他已拼尽全力,也只是险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挺直脊背,胸腔却传来一阵闷痛,像是有重物压着。
左肩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烧红的铁钳夹住,让他猛地吸了口冷气。
脚步再次晃了晃,若不是右手还撑着石壁,恐怕早已栽倒。
这具身体毕竟只是凡人之躯,没有妖魔那般断骨能生、流血不殆的变态体魄。
方才与亚力克硬碰硬的那几记碰撞,此刻正化作钝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连带着骨髓都透着寒意。
路过石阶时,凌尘的靴底在最后一级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眼前瞬间发黑。
他慌忙用木斧撑地,斧刃深深扎进石缝,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溅起的碎石子落在脚边,才勉强没摔倒。
冰凉的触感顺着斧柄传来,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小臂,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石阶上自己踩出的歪歪扭扭的脚印,每个脚印边缘都带着淡淡的血渍。
——那是从裤脚滴落的,混着沙粒,像一朵朵破碎的暗红花朵,沿着石阶一路向下,格外刺眼。
“还真是……狼狈啊。”
凌尘对着空无一人的通道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
他松开扶着石壁的手,改用木斧当拐杖,斧刃在地面拖出“刺啦”的声响,一步一顿地往前挪。
每挪动一步,胸腔里都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呼吸时带着灼热的痛感,连带着喉咙都干得发紧。
可他不敢停下。
——一旦倒下,在这荒僻的通道里,恐怕就再难站起来了,更遑论回到那间有灯火的客栈。
远处的巷口传来晚归妖魔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零星的谈笑声。
凌尘下意识地将受伤的左臂藏在身后,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血痕,留下一道浅淡的擦痕,试图掩盖身上的狼狈。
他知道,与妖魔硬碰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强悍的体魄如同铜墙铁壁,每一次碰撞都是对自己身体的透支。
若下次再遇到更强的对手,未必能有这般好运。
走到客栈门口时,他抬手想推开门,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力气,只能用后背顶开。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院内的风带着老槐树的枯叶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轻颤。
他歪斜着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内那棵落满枯叶的老槐树,枝头的残叶在风中轻轻摇晃,突然觉得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连睁眼都要费尽力气。
木斧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栖息在墙角的夜虫,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黑暗里。
他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
终于卸下了所有紧绷的力道。
任由疲惫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连手指都懒得再动一下。
客栈大堂的油灯燃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克己手里的牛皮本子照得泛出暖黄的光,纸页上的字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指尖悬在笔尖上,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浅痕,却久久没有落下。
——目光总不受控地瞟向门口的方向,纸页上“亚力克”三个字被红圈绕了一圈又一圈。
边缘的宣纸被指尖捻得发皱,连带着周围的字迹都有些模糊。
星月坐在对面的长凳上,怀里抱着的紫檀木药箱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箱角的黄铜锁扣。
那锁扣上雕刻的缠枝纹已被摸得光滑发亮,耳尖却一直微微竖着,仔细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忽然,她耳尖动了动,兽耳末梢的绒毛轻轻颤了颤。
——门外传来熟悉的、木斧拖过青石板的声响,“刺啦、刺啦”,比往日慢了太多。
每一声都像是带着千斤重的疲惫,还夹杂着隐约的踉跄。
“回来了!”克己猛地合上牛皮本子,书页碰撞的脆响打破了大堂的宁静。
起身时动作太急,凳脚在青石板上带倒,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空旷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两人几乎同时望向门口,只见凌尘的身影歪斜着靠在门框上。
玄色衣袍上沾着黄沙与暗红的血渍,风一吹,衣摆下还滴着浑浊的泥水。
他身形晃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右手的木斧落在脚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起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浅尘先生!”
星月率先反应过来,怀里的药箱差点脱手。
她急忙稳住,抱着箱子就往门口冲,兽耳在急跑中上下颤动,鬓边的碎发也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
克己紧随其后,他比星月快了半步。
在凌尘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往旁边栽倒的瞬间。
恰好扑到近前,双臂稳稳托住对方的腰腹。
入手处一片滚烫,隔着厚重的衣袍,都能清晰摸到肌肉因剧痛而绷紧的线条。
连带着凌尘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都被血腥味盖过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