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斯于上林苑行营之中,摒绝俗务,潜心撰写那部旨在规劝君王、融汇其毕生所学与政见的《谏君书》之时,帝国的另一端,一项足以改变战争模式的革新,正于工匠的巧手下悄然孕育。
少府所辖的官营作坊内,一批因李斯主政后、丞相府隐约提倡“格物”精神而得以存续并获有限度支持的墨家工匠们,历经数载寒暑的反复推敲、试验与失败,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这一日,一架造型精悍、机关复杂的新型连弩,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妥当,由少府官员引领着墨家工匠的代表,一路呈送至总摄帝国政务的丞相李斯面前。
此番献上的新式连弩,与秦军制式装备的单兵臂张弩或蹶张弩截然不同,其精妙之处,堪称划时代。最令人瞩目的,便是那惊人的连续发射能力。弩身之上,一个可水平旋转的扁圆形箭匣格外醒目,内藏十支特制的精钢短矢。核心的奥秘在于一套融合了杠杆、偏心轮与灵巧卡榫的联动机构。军士在扣动悬刀(扳机)发射一击后,无需再从腰间箭囊取箭、费力拉弦上膛,只需握住弩身前部的握把,向后短暂一拉再迅速前推。就在这一拉一推之间,机构便自动完成了抛出旧弩矢、钩动牛筋与动物肌腱复合而成的弩弦重新挂扣、并从箭匣中拨下一支新箭落入箭槽的全过程。动作流畅迅捷,使得两次射击的间隔时间大大缩短,据初步测算,其射速可达优秀弩手操作传统单兵弩的三至四倍!
墨家工匠们不仅解决了连续射击的难题,更在细节上精益求精。弩臂采用了新型的复合材料,在保证强度的同时减轻了重量;弩机(发射机关)以青铜精铸,结构更加紧凑可靠,降低了故障几率;望山(瞄准具)也经过了优化,设有不同距离的刻度,提升了中远距离的射击精度。当然,有所得必有所失,为了适应箭匣和自动上膛机构,弩箭的长度不得不大幅缩短,导致单支箭矢的贯穿力与射程相比传统弩箭有所减弱。然而,这种牺牲换来的,是在百步之内,尤其是五十步左右的近距离,能够瞬间倾泻出密集如雨的箭矢,形成压倒性的火力覆盖。对于冲击军阵的轻步兵、无甲目标或是守城时压制攀爬云梯的敌军,其带来的心理震慑和面杀伤效果,将是毁灭性的。
李斯闻报,当即中断了书案的沉思,移步至行营外的空旷演武场。一名精选出的墨家工匠立于场中,向丞相展示这呕心沥血之作。只见工匠沉稳据弩,对准百步之外的一排披甲木人靶,快速推拉弩臂。只听“嗖嗖嗖”之声连绵不断,一支支短矢激射而出,破风之声尖锐刺耳。顷刻之间,箭匣清空,而那远处的木靶早已被射得千疮百孔,如同长满了尖刺的猬甲,特别是胸口、头部等要害区域,更是插满了弩箭。整个射击演示,速度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素来以沉稳冷静着称的李斯,目睹此景,脸上也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惊异与振奋交织的神色。他深知秦军以强弓劲弩横行天下,若将此等利器大规模装备,无疑将使帝国锐士的战斗力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层次。这不仅是武器的革新,更是战术的革命。
“妙极!此弩巧夺天工,实乃国之利器!”李斯毫不吝啬赞誉之词,对陪同的少府官员和那位目光中充满期待又略带紧张的墨家工匠代表慨然道,“若能速速量产,配发我军精锐,则将士如虎添翼,扫荡不臣,何愁不克?尔等匠心独运,有功于社稷,少府需从优议功行赏,断不可亏待!”
赞赏之余,李斯立刻展现出其作为杰出政治家的务实与缜密。他当场下达指令:第一,由少府联合主管军务的太尉府(兵部),立即组织专家,对此新型连弩进行全方位、严格的实战化测试,检验其在不同气候(如风雨、沙尘)、连续射击后的机构耐久性、以及对不同材质甲胄的穿透效果。第二,在测试确认可靠性的同时,少府需即刻着手,汇集优秀工匠,制定标准化的大规模生产流程和工艺规范,确保每一具出厂的连弩都质量上乘。第三,责成太尉府研究此弩的战术应用,并挑选一至两支精锐部队进行小批量配发试用,在模拟实战中积累使用经验,待战术成熟、保障完善后,再考虑逐步替换或补充现有装备。
墨家工匠献上的这件新式连弩,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的军事体系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它不仅是工艺技术的重大飞跃,更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在李斯主导的朝局下,对实用技术的有限包容和鼓励,已经开始催生出切实可见的成果。这具凝聚着古人智慧的新式杀器,无疑将为庞大帝国的武库增添一抹凛冽的锋芒,为其未来的征伐与守成,投下了一枚沉甸甸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