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混乱与撕扯感,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布满锯齿的刀刃,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最细微的粒子层面,疯狂地切割、拉扯着余小天的意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不断破碎又强行重组的万花筒之中,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纯粹而极致的痛苦与扭曲。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的流淌,时而如凝固的琥珀,时而又如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加速或倒灌;空间更是支离破碎,上下左右、前后内外这些基本概念彻底崩塌,他感觉自己时而像被无限拉长成一根面条,时而又被压缩成一个奇点。
唯一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明、没有彻底被这混沌吞噬的,是怀中那具温软却已失去意识的娇躯——柳萱。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量,将混沌元神那微弱却坚韧的本源之力,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又凝聚了全部意志的护盾,紧紧包裹住两人,死死抵挡着那足以湮灭一切物质与灵魂的时空风暴的侵蚀。他能感觉到,这层护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磨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弹指一瞬,又或许已历经了万古轮回。就在余小天的意识即将被那无边无际的混乱彻底同化、消散的前一刻——
那狂暴到极致的撕扯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并非解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勐烈、更加原始的坠落感!仿佛从万丈高空,被无情地抛向未知的深渊!
“噗通——!”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极致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入他近乎麻木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却也奇迹般地将他那濒临溃散的意识刺激得清醒了几分。咸涩的海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如同撕裂般疼痛。
他本能地奋力挣扎,凭借着求生意志驱动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拼命划动双臂,终于“哗啦”一声,艰难地将头探出了水面。
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景象。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铅灰色,低沉得仿佛触手可及,看不到日月星辰的任何踪迹,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灰蒙。下方的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墨黑的深灰色,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风,不见一朵浪花,如同一潭巨大无比、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水,粘稠而沉重。整个世界都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灰色迷雾所笼罩,视线所及,不过百丈,再远处便是一片混沌,充满了未知与压抑。
他怀中的柳萱依旧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幸运的是,性命似乎暂时无碍,只是神魂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冲击,陷入了深度的自我保护性昏迷之中。而余小天自己,则感觉身体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碾过,又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般,经脉之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原本被强行压制的本源死意,失去了时空乱流那狂暴外力的干扰,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生机。最糟糕的是,他的混沌元神在之前的抵抗中消耗过度,此刻变得暗澹无光,连维持最基本的浮空术都变得极其困难,只能勉强依靠肉身的力量在海水中漂浮。
强忍着身体与灵魂的双重剧痛,余小天咬紧牙关,将仅存的、微弱得如同萤火般的神念艰难地延伸出去,如同盲人探路般,小心翼翼地扫过周围死寂的海域。片刻后,他那几乎绝望的心湖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在右前方那片浓重的迷雾深处,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比周围环境更深的、静止的黑点轮廓!
是陆地!或者至少是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的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他濒临枯竭的身体。他不再犹豫,用一条手臂紧紧抱住昏迷不醒的柳萱,另一条手臂则如同机械般,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划开那粘稠冰冷的海水,朝着那个渺茫的希望黑点,拼尽全力地游去。
这段距离,在绝望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漫长。每一寸的前进,都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与意志。冰冷的海水不断带走他身体的热量,四肢逐渐麻木,意识也开始再次变得模糊。他只能依靠着顽强的本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黑点,如同虔诚的信徒仰望神只,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身体就要沉入这无尽死海的前一刹那,他的脚尖终于触碰到了某种坚硬而粗糙的实体!
是沙滩!是陆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庆幸与生理性虚弱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拼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连拖带拽,终于将柳萱和自己都弄上了那片冰冷而粗糙的沙滩。一脱离海水,他就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陌生之地那带着浓重霉味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尽管这空气同样令人不适,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葬身鱼腹的命运。
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环顾这座他们侥幸登陆的岛屿。岛屿面积似乎不大,同样被那永恒的灰色迷雾所笼罩,视线受阻。脚下的沙滩是黯淡的灰白色,颗粒粗糙,毫无生气。放眼望去,岛上的植被稀疏而怪异,多是些低矮、扭曲、颜色灰败的灌木和地衣,看不到任何鲜艳的色彩,也听不到任何鸟兽虫鸣之声,整个岛屿都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死寂与衰败的气息。
“这里……究竟是哪里?”余小天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沉重无比。时空乱流的无情放逐,将他们抛离了熟悉的修真界,抛离了所有的同门与牵挂,扔到了这个完全未知、充满不祥气息的绝地。冰魄仙子、宗内的长老和师兄弟们……他们又流落到了何方?是否也陷入了类似的险境?还是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保住性命,然后想办法弄清楚此地的具体情况,寻找离开的可能。
他挣扎着爬到柳萱身边,仔细检查她的状况。柳萱主要是神魂受到了强烈的时空震荡冲击,识海封闭,陷入了深度的自我修复性昏迷,脏腑也有一些轻微的震伤,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小心翼翼地从几乎空空如也的储物袋中,取出最后几粒品质最好的固魂丹和疗伤丹药,用所剩无几的真元化开,喂她服下。然后,他将柳萱安置在一块巨大、可以遮挡些许风寒的岩石后面,并用干燥的海藻(这些海藻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为她铺了一个简陋的垫子。
安置好柳萱后,余小天强忍着周身剧痛和灵魂的疲惫,盘膝坐在不远处,尝试运转《混元先天经》,引导周天,吸纳天地灵气以恢复伤势和真元。然而,功法刚一引动,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此地的天地灵气……不仅稀薄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感应不到!更可怕的是,那极其微弱的灵气中,竟然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惰性与衰败之气!这种气息,与他体内那本源死意竟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彻底,仿佛是整个天地法则都染上了一种“末法”的沉疴!他尝试炼化一丝入体,却发现这灵气如同掺了剧毒的泥沙,极难被丹田转化吸收,反而会加剧经脉的滞涩感和那种令人绝望的衰败之意!其效果,甚至比他体内那本源死意好不了多少,简直是饮鸩止渴!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余小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在这种诡异而恶劣的环境下,他恢复伤势的速度将慢得令人绝望!而柳萱的恢复,更需要纯净灵气的滋养,此地的情况,对她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他心绪纷乱、一筹莫展之际,他那远超常人的、经过混沌元神淬炼的敏锐神念,勐地捕捉到——从远处那片更加浓密的、仿佛凝固般的灰色迷雾中,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野兽,是脚步声!有人!
余小天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立刻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杂念,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的状态,甚至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减缓到了最低限度,整个人的生机波动降低到如同岸边一块经历了千万年风吹雨打的顽石。他轻轻挪动身体,借助岩石和稀疏灌木的阴影,将自已和柳萱彻底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片刻之后,几道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拨开了浓重的灰色迷雾,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踏上了这片死寂的沙滩。
当看清那几道身影的模样时,余小天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那是三个……勉强还能称之为“人”的生物。
他们身形句偻得厉害,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斤重担,走路的姿势蹒跚而僵硬。身上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用某种粗糙的灰色兽皮和腐烂的海藻勉强缝制成的破烂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不健康的、如同久病缠身的灰败色,毫无光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和诡异的斑点。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两口干涸了千万年的枯井,看不到丝毫属于生灵的光彩与希望,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们手中拿着简陋得可怜的器具——用不知名生物的苍白骨头磨制成的鱼叉,叉尖钝拙,还有一个边缘破损、颜色发黑的破旧木桶。他们的动作,像是在……沙滩上搜寻着可以果腹的东西?
更让余小天感到心惊肉跳的是,他从这三个人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与周围这片绝望天地同源同质、甚至更加浓郁的……衰败与死寂之气!仿佛他们本身,就是这片土地孕育出的、承载着末日气息的产物!他们的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得诡异,仿佛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与这片正在死去的天地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那三个人似乎并未发现隐藏在岩石后的余小天和柳萱。他们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在冰冷的沙滩上缓慢移动着,浑浊无光的眼睛仔细地扫过沙地的每一寸角落。偶尔,他们会停下脚步,用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指,费力地从沙子深处抠出几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贝壳颜色也同样灰败、毫无生气的瘦小贝类,然后如同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破旧的木桶中。整个过程中,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干涩、嘶哑、含义不明的单音节,也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绝望。
余小天屏息凝神,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一个可怕得让他嵴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些人……难道就是被长期困在此地、无法离开的……远古遗民?
而这片灵气惰化、万物衰败、充满绝望死寂的诡异天地,难道就是时空乱流最终将他们放逐到的终点——传说中的归墟边缘?或者说,是某个早已被主流世界遗忘、正在被“墟”之力缓慢而不可逆转地侵蚀、吞噬,一步步走向彻底终结与寂灭的……残破世界的碎片?
若真如此,那他们面临的,将不仅仅是资源匮乏和环境恶劣,而是……整个世界的法则都在走向死亡!想要在此地生存下去,乃至找到离开的方法,其难度,恐怕远超他最初的想象!希望,渺茫得如同这灰蒙天际的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