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逐渐沉淀下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的是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的声响——
救援车辆持续的鸣笛,工程机械清理废墟的沉重撞击,以及幸存者们寻找亲人、整理残破家园时发出的,混杂着希望与悲伤的细碎人声。
风萧回到他那间位于老旧居民楼顶层的出租屋时,最后一缕天光也恰好隐没。
他没有开灯,将自己彻底浸入这片由窗外远处工地探照灯和零星灯火交织成的微光里。
狭小的客厅沉默地迎接了他,堆放的杂物在阴影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一如他此刻混乱而疲惫的内心。
他径直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地冲泻而下。
他双手撑着洗手池边缘,深深低着头,任由冷水粗暴地冲刷着后颈和头发,
仿佛想借此洗去沾染在身上的硝烟味、怪兽冰冷的能量残留,以及那透支力量后,从骨髓深处透出的燥热与空虚。
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苍白而陌生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嘴唇因失水和能量消耗而微微起皮。
希望形态带来的力量感是毋庸置疑的,那种超越极限、掌控速度的瞬间,几乎让人迷醉。
但随之而来的代价也同样真切地烙印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上。
此刻,酸软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四肢,关节深处隐隐作痛,
尤其是最后引导埃拉托斯光矛的右臂经络,仿佛还残留着空间力量撕裂般的细微震颤。
他尝试着感知体内那片光之海洋,回应他的是一片异常“平静”却“水位”极低的状态,
需要时间来缓慢恢复,重新蓄满。
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他走出浴室,将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休眠,但精神却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弦,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极度疲惫交织的状态。
一闭上眼,战斗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闪回——灰色残影鬼魅般的穿梭、蓝色光芒爆发时灵魂层面的悸动、光矛无视空间贯穿目标时那令人心悸的寂静……
就在思绪即将被这些碎片淹没时,一阵轻微却规律的敲门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断了他的沉思。
风萧微微一怔。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高泰那家伙,此刻大概率正沉浸在直播数据暴涨的狂喜中,在他那个直播间里唾沫横飞。
他警惕地起身,动作因疲惫而略显迟缓,走到门后,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的身影,让他有些意外,却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是林雨晴。
她换下了那身象征着理性与秩序的UG制服,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和深色长裤,外面套着件米色的风衣,抵御着夜间的寒意。
她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澈专注。
她正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不耐。
风萧沉默地打开了门。
“林研究员?”他的声音因疲惫而低沉沙哑。
林雨晴的目光快速而专业地在他脸上扫过,掠过那未干的发梢和眼底的阴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刚下班,顺路过来。”她的语气平淡自然,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看到你这边灯还黑着,想来确认一下情况。”
她的话语停留在官方工作的范畴,没有丝毫越界。
风萧侧身让她进来:“刚回来没多久。”
林雨晴走进这间充满单身男性气息的、略显凌乱却不算肮脏的屋子,目光没有过多停留。
她没有问“你受伤了吗”,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战斗、关于巨人、关于身份的字眼。
她在沙发另一侧坐下,与他之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她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普通的银色U盘,放在茶几上,推向风萧这边:“这里面是一些公开数据库里能找到的、关于高效能量代谢和运动恢复的前沿研究摘要,以及几种理论上可能适用的舒缓性训练模型。
你可以……闲暇时看看,或许能有点启发。”
她的用词极其谨慎,“公开数据库”、“理论研究”、“或许有启发”,将所有可能涉及他核心秘密的试探都隔绝在外。
这份支持,无声却有力。
风萧拿起那个冰冷的U盘,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重量所承载的分量。
“我会看的。”他郑重承诺。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隐隐传来。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薄纱,笼罩着两个同样疲惫、同样肩负着重担,
此刻却无需任何言语来证明或解释什么的灵魂。
“外面的清理工作,进度好像不慢。”风萧望着窗外零星闪烁的焊接火花,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嗯。”林雨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民众的韧性很强。而且……希望是最好的动员令。”
她的话语依旧平淡,但“希望”二字,在此刻的语境里,似乎带着双关的暖意。
说完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的话语依旧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我送你到楼下。”风萧也站了起来。
“不用。”林雨晴摇摇头,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比刚才略微低沉了一丝,“注意休息。恢复……很重要。”
然后,她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头。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风萧一人。
他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最后那句几乎听不清的叮嘱。
没有挑明,没有逾越,只有一种建立在共同秘密和数次并肩观测基础上的、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走到窗边,恰好看到楼下那个米色的身影步履平稳地走向街角,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与稀疏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强烈的疲惫感终于彻底征服了他。
他重新瘫倒在沙发上,连挪动到卧室的力气都似乎消失了。
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落进来,与城市的灯火混合在一起,在他合上的眼皮外留下模糊晃动的光晕。
体内的光之力如同冬眠的溪流,缓慢而执着地流淌着,修复着创伤,积蓄着下一次苏醒的力量。
远处,或许高泰正在某个烧烤摊前,举着手机,满面红光地向他成千上万的观众描绘着“希望之影”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而在这里,在这间寂静的出租屋里,所谓的“希望之影”,只是一个疲惫到极点的普通人。
喧嚣与传奇属于外界,而此刻的宁静与恢复,属于他自己。
他沉沉睡去,窗外,是正在缓慢愈合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