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荣没见到副统领，只能先回私人公署。
之所以没去找统领大人汇报，是因为他是副统领招进来的，按照官场的利益站队，站在副统领这边。
而他没家族背景，没实力，又不想成为权势斗争中的牺牲品，选择明哲保身，是权力场的边沿人物。
做事的准则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向副统领汇报，也许能把陆元扼杀掉。
要是让统领大人知道，他明知真相却隐瞒不报，只会被关进牢狱，砍了头。
唉！
王荣懊悔自己，一招失算，培养出个白眼狼来，还要反噬自己。
正走着，看到一个白袍侍女提着食盒，正朝十八号私人公署走。
这侍女他认识，叫紫云。
姓夏。
他父亲是城外镇上的大财主，家里良田百亩，在城里经营有布庄，因为得罪了城中的权贵，被安个罪名抄家。
罪人之女，也被剥夺了拥有姓氏的权利，成了奴婢贱女。
前段时间，还见她在浣衣司做苦工，因姿色清秀脱俗，性情温婉，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成侍女了？
王荣站在修剪成球状的绿植一侧，暗中观察她，确实走进了十八号私人公署，确定了她现在的身份。
那里曾是赵祺的私人公署，易主之后，里面的人自然是陆元无疑。
这小子，还是年轻啊。
他笑着摇头，自言自语，朝九号私人公署走去。
原本猎魔使身边不配备侍女。
只因大多猎魔使都会去怡红阁消遣，沉迷酒色，耽误公事不说，还受世人腹议，说镇魔司养了些中饱私囊，只知贪图享受的蛀虫。
镇魔司下达多条政令，约束镇魔司官员的生活作风的同时，也给镇魔司配备了侍女。
一则，可以协助猎魔使处理公务。
二则，能让侍女解决猎魔使裤裆里那点事，别总是往怡红阁跑。
能成为猎魔使侍女的，哪个肚里没点墨水才学，姿色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堪比怡红阁里魅色诱人的姑娘？
可色字头上一把刀，刮骨入三分。
她们极有可能是监督猎魔使的眼线，猎魔使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上官知晓，很多猎魔使就吃了暗亏。
因此，猎魔使想出各种办法，刁难侍女，让她们做错事后，打骂责罚后赶出私人公署，得清净自由。
十八位猎魔使中，还有侍女的不超过半数，一部分是贪图侍女魅色，另一部分实则推却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享用’衙门发放的福利。
至于这陆元，多半是被某位上官盯上了，自以为在当值的时候可以颠鸾倒凤风流快活，实则坠入了温柔陷阱，成为上官眼中赤裸的傀儡。
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回到私人公署，王荣突然想到被自己打伤致残的侍女，之前每次回来，她都会在门口跪拜迎候。
站在原地稍愣。
是不是自己摆脱了侍女的监视，才成为镇魔司权力层的边沿人物，被安排到城外巡视各乡镇村落，拿最微薄的俸禄，干最苦的活，担最大的风险？
自己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
……
十八号私人公署里，紫云把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放在茶室的圆桌上，四菜一汤，还有一壶精酿美酒。
这些菜都是她精挑细选的，酒是镇魔司里的特供美酒。
选菜时，一时犹豫不定，耽搁了时间，打菜的人有些不耐烦，蹙眉催促，毕竟她曾是浣衣局里的苦命女犯，没人会对她有好脸色。
当他们得知，自己是刚上任的猎魔使陆大人的侍女后，态度一下子有了转变，谦和许多。
那一刻。
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安慰，宛若春风从心中掠过，欢喜溢出的嘴角。
自然知晓，别人对她的和颜悦色是看在陆大人的面子上，也不敢跟人争口舌，依旧保持着谦和温雅。
她只希望，陆大人能步步高升，不嫌弃她，自己才能不被人冷眼呵斥践踏。
“陆大人，酒菜备好了，您请用。”
紫云退到一侧，束手站着，静听吩咐。
陆元在桌边坐下，看着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完全可以跟朱雀城里有名的‘天香阁’媲美，抬眼看着拘谨站着的紫云，说道：“坐下吃吧。”
啊？
紫云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日里，她只能吃些杂粮咸菜，能吃上一口肉就是幸运，这样的饭菜，她只能在梦里想想，更别说跟猎魔使大人共坐一桌吃饭了。
“奴婢贱女不敢。”
紫云慌忙跪下，双手撑地，头深深埋下。
陆元诧异，愣了下，问道：“不就是吃顿饭吗，有什么敢不敢，你不在这里吃，去哪里吃？先起来说话。”
紫云这才敢起身，怯怯说道：“奴婢身份卑贱，跟陆大人共食，就是不守规矩，以下犯上，要受责罚。奴婢有进食的去处，让陆大人费心了。”
下人奴婢都是集体用餐，不过是些粗粮咸菜，连大人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都不配享用，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陆元笑道：“这些饭菜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可惜，我命令你坐下吃饭，要是怕别人看到，就去把门关上。”
“这……”
紫云心里暖暖的，悄悄抬眼，脸红了。
“别这了，坐下吧。”
陆元站起身，走到中庭，把门关了起来，又折回桌边坐下，说道：“快，一起把饭菜吃完，要是哪天我不在私人公署里，你就去打些饭菜回来自己吃。”
她长这么大，对她如此细心照顾的，只有去世的父亲。
温暖如水底，落入她的心湖，荡起微波涟漪。
涟漪一层层的荡开，遍布湖面，渐渐掀起了汹涌巨浪，把她淹没。
“是，陆大人。”
紫云喉咙有些哽咽，她克制着自己不表现出来丝毫失态，免得影响到陆大人的食欲。
她在桌边坐下，怯生生的夹一筷子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肉香通过味蕾在口中扩散，这是她吃过最好的味道。
两人正进食，听到门外有人唤道：“陆大人，卑职前来给陆大人送官帽、官印。”
紫云慌忙起身，退后两步，说道：“陆大人，奴婢去开门？”
陆元点头。
门打开，紫云出去把人引了进来。
来者府衙内务司的杂役，双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一顶乌纱帽和两寸来高的方正官印，方才见中厅门紧闭，侍女出来时脸色微红，略显慌张，想必……
他心中暗笑。
陆大人年纪轻轻，有如此佳人伴随左右，定是迫不及待一尝芳体，倒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要说些委婉的道歉话，免得引起陆大人的记恨。
“陆大人，卑职李记，奉命前来送官帽、官印，多有打搅，还请恕罪。”
李记双膝跪地，恭敬低头言道。
紫云心思细腻，自然听出李记的话外之音，不禁脸色更红，羞涩的低下头，心中自我狡辩：“李大人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起来吧，官帽和官印怎么没跟官服一起送来？”陆元只是出于好奇，随口问道。
李记以为对方在责问，慌忙赔笑：
“回大人的话，猎魔使的官服由镇魔司制作、管理，发放得快些。
“而镇魔司隶属府衙，上报府衙为从九品上官衔，考虑到陆大人连建功勋，二爷向府衙大人提议定为正九品，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把官帽和官印送来。”
话里的深意，连紫云都听得明白。
极有可能是府衙那边二爷提醒陆元，镇魔司隶属府衙，对他官职任命权，在府衙，而不是镇魔司。
镇魔司能给他好处，府衙能给更多。
让他认清楚，谁在朱雀城有权威，一切事务谁说了算，这无疑是巧妙的暗示拉拢。
陆元心里更清楚，这是二爷纳兰珺在敲点自己，赵祺被杀的案子可以就此结束，也可以随时拉出来再议，这要看陆元的站队和态度。
“有劳李大人。”
陆元双手接过托盘，放在长案上。
“不敢，不敢。”
李记慌忙迎合，哪里敢在猎魔使大人面前称大人，“小的要回去复命，不知陆大人有何吩咐？”
陆元拱手道：“替我感谢府衙大人和二爷，属下陆元必定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命，斩妖除魔，守护朱雀城安宁。”
李记躬身后，退后几步离开。
陆元拿起官帽，用藤丝编造，外面罩着一层黑纱，轻盈精致，戴上后搭配官袍，更显威严气度。
再看官印，一方玉印，精致小巧，却代表着朝廷中的地位和权势。
朱雀城拥有官印的不超过三十人，如府衙里的府衙大人、县丞、主薄、六房主事，镇魔司里正副统领和十八猎魔使。
陆元就是主宰几十万人口命运的当权者之一。
小小一方官印，足以镇压一座山川之地。
这个世道好似一场戏剧，有人不知何时乘风起，也有人不知为何坠深渊，胜败皆有命数，不由人。
主子平步青云，紫云喜上眉梢，嘴角似抹了蜜，温声祝贺后，收拾碗筷，用食盒提着，送去膳房。
陆元有喜也有愁。
府衙和镇魔司本来为权势博弈不断，他无疑是进入了权势旋涡中，选择站在哪一方，亦或者保持中立，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一招失算，满盘皆输，甚至要把命交代进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王荣这道坎过去了再说，希望他不要从中作梗。
否则……
陆元眼中寒芒一闪。
上次他联合赵祺、宋剑陷害阿爷和二虎哥，真以为自己不知道？
他胆敢有歹心，必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