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监传达完命令,如同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转身便离开了院子,那玄色的衣摆拂过门槛,没有一丝留恋。
留下沈怜星独自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着那张仿佛带着无形烙铁温度、灼烧着她掌心的字条,久久无法动弹,仿佛化作了一尊绝望的玉雕。
秋日的阳光依旧明媚,金灿灿地洒满院落,落在身上,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冰冷的探照灯,将她内心的狼狈、无助和那刚刚萌芽就被无情碾碎的希望,照得无所遁形,苍白刺目。
“小姐……”桃花担忧地走上前,看着沈怜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和那捏着字条、微微颤抖不止的纤细手指,心疼地唤道,声音里带着哽咽,“督公……他让您抄什么?百遍?这……这怎么可能完成……”
沈怜星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
她只是将手中的字条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攥紧,那单薄的纸张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皱成一团,如同她此刻被肆意揉搓、再无平整可能的心。
她抬起眼,目光空洞地望向那高墙之外、他所在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屋宇和千里虚空,看到那个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依旧能轻易搅动她命运、如同操纵棋盘上棋子般让她不得安生的男人。
远程操控。不得懈怠。归时查验。这几个字,如同道道冰冷沉重的玄铁枷锁,再次将她牢牢锁住,拖回那暗无天日的深渊。
他甚至连惩罚的方式都选择得如此“意味深长”——用禁锢女子思想、磨灭个人意志的典籍来“规训”她;用繁重无意义、足以耗尽所有心神的机械劳动来惩罚她、消耗她;最后还要亲自查验,如同验收一件作品的完成度,确保他的意志得到了不折不扣、完美无缺的执行。
这不仅仅是惩罚,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宣示主权和绝对掌控的方式。
他在明确地、残忍地告诉她:无论他身在何处,她的时间和精力,她的思想和行为,乃至她呼吸的空气,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
那短暂的放松?那不过是海市蜃楼,是他一时兴起的允许的假象,一旦他觉得有必要,随时可以毫不留情地收回,并给予更沉重的打击。
“去准备笔墨纸砚吧。”沈怜星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认命后的、死水般的疲惫与沙哑,她松开手,任由那团皱巴巴、如同耻辱印记般的字条轻飘飘地落在冰凉的青石桌面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东西,“要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数量……要够写百遍的。”
她特意强调了“廉价”二字,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与麻木。
“百……百遍?!”桃花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不忍,声音都变了调,“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啊!没日没夜地抄,也得十天半个月!小姐您的手还没好利索呢,手腕还肿着,这怎么受得了……”
“去吧。”沈怜星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她没有选择。违抗命令的后果,她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桃花看着她那单薄而苍凉的侧影,在秋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会徒增小姐的烦扰,只能红着眼圈,用力跺了跺脚,将满腹的委屈和愤怒咽下,转身飞快地跑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厚厚的、几乎能淹没人的两摞空白的宣纸,以及几方不带着杂质的砚台和一大把毛笔,便被搬到了沈怜星房间那张宽大的书案上。
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淡淡纸墨味的纸张,无声地、沉重地昭示着这将是一项何等枯燥而艰巨、足以消磨所有意志的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