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到中段,气氛愈发高涨,酒意也渐渐侵蚀了一些人的理智。
一些勋贵子弟几杯御酒下肚,便开始有些忘形,言行也少了许多顾忌。
其中一位,乃是安远伯的嫡次子,名唤陆文杰,平日就是个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的纨绔典范,此刻已是面红耳赤,眼神飘忽,举止也愈发轻浮。
他的目光在大殿中逡巡,如同寻找猎物的鬣狗,最终,穿透歌舞升平的迷障,牢牢锁定了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锁定了那个一直低眉顺眼、试图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的素衣女子身上。
沈怜星“克夫”的名声,在京中贵族圈子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趣谈”。
加之她近日随驾狩猎,行踪神秘,又与那位煞神督公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更是成了某些人私下议论、既鄙夷又好奇的焦点。
这陆公子本就胆大包天,仗着家世和几分酒意,心中便生出了几分龌龊且愚蠢的念头,想看看这被督公“特殊关照”的女子,究竟有何等魔力,能入得了那阉人的眼?
顺便,也是想借着酒劲,试探一下那位督公对此女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起一杯斟得满满、几乎要溢出来的琥珀色美酒,朝着沈怜星的方向,故意提高了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怀好意和嬉笑:“诸位!诸位且静一静!听我一言!”
他这一嗓子,带着酒气的浑浊,让大殿内的喧闹声稍微低了下去不少,许多人都好奇地、或带着看戏心态望了过来,连御座上的小皇帝都停止了咀嚼,眨着眼睛看向这边。
陆文杰很满意这种聚焦于身的效果,他指着角落里的沈怜星,语气轻佻,言辞刻薄:“那位,独自坐在角落里的美人儿,想必就是近日名声……呵呵,那个格外响亮的沈医女吧?啧啧,听闻沈医女不仅医术高明,这随驾狩猎,鞍前马后的,更是‘劳苦功高’啊!想必伺候得督公甚是满意?来,本公子今日高兴,敬你一杯!沈医女,赏个脸如何?”
他特意加重了“名声响亮”、“劳苦功高”和“伺候”几个字,那龌龊的暗示引得周围几个与他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
谁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名声”,以及那话语里不堪的揣测。一道道目光,如同舞台上刺眼的追光,瞬间聚焦在沈怜星身上。
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有猎奇般的好奇,有虚伪的怜悯,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与期待。
沈怜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恶意、审视与侮辱,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这种当众的、赤裸裸的羞辱,比私下的任何刁难都更让人难堪百倍。
她该怎么办?喝下这杯酒?意味着屈从于这份羞辱,承认他那恶意的揣测?
她不胜酒力,而且这酒如同鸩毒,喝下去便是尊严尽失。
不喝?便是当众打了安远伯公子的脸,驳了这“好意”,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身体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僵硬地、如同被冻结般坐在那里,仿佛被剥光了衣物架在众目睽睽之下炙烤。
桃花不在身边,她孤立无援,如同暴风雨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孤舟。
那陆公子见她如同石雕般不动,更加得意忘形,以为她怕了,晃着酒杯,脚步虚浮地就要走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怎么?沈医女这是瞧不起我陆某人?还是觉得本公子的酒,配不上你这等……呃,被督公‘金屋藏娇’的妙人儿?别给脸不要……”
他的话语,连同那令人作呕的酒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一枚剔透翡翠玉扳指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带着千钧力道,按在了他端着酒杯的手臂上。
那力道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仿佛能捏碎骨骼的威压,让他前进不得分毫,手臂瞬间酸麻。
陆文杰愕然转头,醉眼朦胧中,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冰冷如同万丈寒潭凝结而成的凤眸。
那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宫寒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侧,玄色蟒袍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