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折得皱皱巴巴、面额不一的毛票和几张稍大面额的块票,仔细地数了数,然后递给陈静。
“这是盖房剩下的钱,买材料、付工钱之后结余的,一共三十六块三毛五分钱,你们点点,收好。”
陈静接过那叠带着体温的零钱,不禁有些诧异,抬头问道:“大队长,咋还剩下这么多钱?”
王铁山摆摆手,用烟袋锅指了指屯子的方向,解释道:“都结清了,是这样的,帮工的乡亲们都说,前几天吃了你们那么丰盛答谢宴,心里过意不去,说啥也不肯再收你们土坯的钱了。那些土坯都是各家以前自己脱的,堆在院子里也是堆着,不算啥现钱成本。人工呢,主要是本屯社员帮工,这部分工分,都是按去年一个标准劳力的工分值折算的。这剩下的钱,主要是买椽子、檩条、窗户料、钉子还有苫房草这些实在需要花钱的材料结余的。”
陈静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乡亲们的朴实和厚道让她深受感动。
她想了想,觉得不能总是接受帮助,便诚恳地说:“大队长,这怎么好意思老是占大家便宜?房子能这么快盖起来,多亏了乡亲们出力出料。现在盖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再表示表示心意?”
王铁山闻言,爽朗地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大腿
“表示啥?不用,队里都考虑周全了,给你们盖房的工,公是公,私是私,没让你们多占便宜。你们刚来底子薄,这点队里心里有数,乡亲们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李建军一听急了,梗着脖子说:“那也不行啊大队长!乡亲们还实实在在搭进去那么多土坯了呢!那都是力气活!这便宜我们占得心里不踏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周刚也推了推眼镜,一脸认真地附和:“是啊大队长,我们不能老让乡亲们吃亏。集体的便宜占多了,影响不好。”
王铁山看着这几个耿直实诚的知青娃娃,心里其实挺满意,但嘴上还是故意板起脸
“哎呀,你们这几个娃娃,咋这么较真呢!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谁家还没个难处?等你们站稳脚跟,以后再回报乡亲们也不迟。”
陈静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她考虑已久的、既能回报乡亲又能实现自身价值的想法。
“大队长,要不这样吧。我会些中医,您看,我明天,能不能在屯子里摆个简单的摊子,或者借用大队部一块地方,给乡亲们免费看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小毛病,教些简单的卫生常识?就当是回报大家帮我们盖房的这份深厚情谊,您看行不行?”
她早就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将医术施展出来,既能切实帮助缺医少药的屯民,也能为自己在黑土地扎根赢得更稳固的地位和尊重。
王铁山一听,眼睛顿时亮得像两盏小灯泡,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哎呀......陈静同志,你这话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刚和会计、几个小队长在队部开完会,正儿八经商量这事儿呢。”
这下轮到陈静几人好奇了,互相看了一眼
“商量我的事?”
王铁山用力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掏出旱烟袋,却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
“对!就是因为你今天下午救铁头那事!咱们屯子,包括邻近的几个屯,一直缺个像样的,靠谱的赤脚医生。以前有个老郎中......大伙儿有个头疼脑热......都得硬扛着。我们几个队干部商量了一下,想正式请你来当咱们王家屯的赤脚医生,你看咋样?”
陈静几人互相看了看,没有立刻接话,眼神交流中带着谨慎和期待,等着大队长说具体的安排和条件。
王铁山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继续详细说明集体的决定
“我们是这样想的,农忙的时候,比如秋收,你还是得下地。但平时不农忙的时候,你可以不用跟大伙儿一起下地挣工分。你就坐诊,给大伙儿看看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窘迫的神情,声音也低了些。
“陈静同志,你也知道,咱屯子不富裕,你们这住处还是队里特批,你们自己掏钱盖的……所以,这个当赤脚医生的工分补贴嘛……队里反复商量了下……暂时先给你定每天五个基本工分,你看……这确实不多,委屈你了,但队里眼下实在……”
“啊.......才五个工分?”陈逸一听,小脸立刻垮了下来,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王铁山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说中了最尴尬的心事,他有些窘迫地猛地转过头,朝着虚掩的院门外没好气地高声喊了一嗓子
“王铁蛋......你个瘪犊子玩意儿!别躲了!滚进来说清楚!这抠抠搜搜的主意不是你扒拉算盘珠子算出来的吗?现在倒让老子一个人在这儿唱黑脸!”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院门方向,只见大队会计王铁蛋正讪讪地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笑容。
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憨厚搓着大手,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三小队长王大力。
好家伙!原来队干部们早就来了,都猫在外面,让大队长一个人进来打头阵、唱黑脸呢!
王铁蛋被大队长点了名,没法再躲,只好讪讪地走进院子,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声音也带着几分局促
“陈……陈静同志,是这么回事……这个工分嘛,确实是少了点,队里也知道委屈你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试图找补,“但是你放心,乡亲们来看病,肯定不会让你白忙活,咱们屯里有老规矩,谁家请人看病抓药,多少都会表示点心意,送几个鸡蛋、一把青菜、一瓢粮食啥的,就当是谢礼了,积少成多,也能贴补些家用。队里呢,也会正式发通知,告诉大家你是咱们队里认可的赤脚医生,看病的事,大家都听你的安排。”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提到了一个更实际也更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