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赵里正就挨家挨户敲起了门。
“起了起了!后山集合!”他的大嗓门在晨雾里传得老远,“带齐家伙什儿!今天咱们干大事!”
顾清辞和萧屹到后山时,山脚下已经聚了十来个人。铁柱扛着两把镐头,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见他俩来了,立马凑上来:“顾大哥!萧大哥!咱们从哪儿开始?”
老王头也在,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抽旱烟,见他们来,把烟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起身道:“顾小哥,萧壮士。这山我熟,哪块石头硬,哪块土松,我大概知道。你们说怎么干,我听吩咐。”
顾清辞心里一暖,冲老王头点点头:“王叔,今天咱们先不急着动工,得先把这山仔细看看,把梯田的走势、水路都定下来。沈先生说了,宁可前期多费工夫,也别做到一半走不通。”
“在理!”老王头点头,“那我带路,咱们往上走。”
一行人便跟着老王头往山上爬。萧屹走在顾清辞身边,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山路陡,碎石多,不好走。
爬到半山腰,老王头停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指着上面的坡:“顾小哥你看,从这儿往上,坡势渐陡。要是开梯田,这里可以作第一阶,宽些,往后每阶依次收窄。”
顾清辞放眼望去,山势果然如老王头所说。他拿出昨晚画的简图,对照着实地看,又在纸上标注了几笔。
“水路呢?”铁柱插嘴,“沈先生不是说水最重要吗?”
“急什么。”老王头瞪他一眼,又指着山体一侧,“看见那条沟没?那是天然的泄水道,雨水大了就从那儿走。咱们的引水沟不能跟它冲突,得顺着山势另开一条。”
萧屹走到那条沟边,蹲下看了看沟底的石头和土层,又抬头望向上方:“泉眼,在上面。”
“对!”老王头一拍大腿,“泉眼在再往上些的地方,水量不大,但常年不断。咱们要是在那儿挖个蓄水池,把水蓄起来,再顺着梯田一阶阶往下引,保准够用!”
顾清辞跟着爬上去看那泉眼。果然,石缝里渗出一股细流,清清亮亮的,汇成一个小水洼,又顺着山沟往下淌。
“这水量……”他估算着,“要供五亩梯田,怕是勉强。”
“所以得蓄水。”萧屹说,“池子挖大些,深些。雨季多蓄,旱时省着用。”
“还得省水。”顾清辞补充,“梯田每阶都要能蓄住水,不能一下子全流到底下去。护坎得砌得密实,田面也得平整。”
一群人就在山上讨论开了。老王头懂石头,萧屹懂力道,顾清辞懂规划,你一言我一语,竟把五亩梯田的大致轮廓和水路走向给定了下来。
日头升高时,他们已经爬到了预定要开梯田的最高处。从这里往下看,南山村尽收眼底,炊烟袅袅,田舍俨然。
“真成了,”铁柱喘着气,脸上却满是兴奋,“从这儿看下去,咱们村可真小!等梯田开出来,种上茶,从山下往上看,那不得跟天梯似的!”
“就你会说!”老王头笑骂一句,眼里却也带着期待。
下山时已是晌午。王婶领着一群妇人挎着篮子送饭来了,就在山脚下找了块平坦地,铺开油布,摆上烙饼、咸菜、煮鸡蛋,还有一大罐子绿豆汤。
“辛苦辛苦!”王婶招呼着,“都来吃!管够!”
男人们围坐过来,边吃边聊上午的勘测。顾清辞把定下来的方案简单说了说,赵里正听得直点头:“好!想得周全!那咱们什么时候动工?”
“明天。”顾清辞咽下一口饼,“今天下午咱们先把工具清点清点,该修修,该磨磨。另外,火药的事儿……”
他说到这儿,看向萧屹。
萧屹放下碗:“下午做。”
“做火药?”铁柱眼睛又亮了,“萧大哥,我能看吗?”
“能。”萧屹看了他一眼,“离远点。”
吃完饭,众人散去。顾清辞和萧屹回到小院,开始准备做火药的材料。硝土是早就从村里几个老墙根下刮来的,已经提纯过,碾成了细粉。木炭是现成的,萧屹选了最硬实的青冈木炭,也碾成了粉。硫磺罐子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来。
“这玩意儿,”顾清辞看着那罐淡黄色的粉末,“真能开山?”
“能。”萧屹说着,开始按比例混合三种粉末。他的动作很稳,很慢,每样都用小秤仔细称过,混合时用木勺轻轻搅拌,生怕起灰。
顾清辞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这玩意儿危险,一个火星子就能出事。
混合好的火药被装进几个厚实的陶罐里,密封好。萧屹又拿出几根空心的竹筒,把火药小心地灌进去,塞紧,留出引线。
“这叫药捻子。”萧屹拿起一根做好的,解释道,“用时插进石缝,点燃,炸。”
“石缝得钻多深?”顾清辞问。
“看石头大小。”萧屹说,“大的,深些;小的,浅些。不能太深,炸不开;不能太浅,费药。”
他做得很专注,额角渗出细汗。顾清辞递过布巾,他接过去擦了一把,继续手里的活儿。
等全部做完,太阳已经偏西。萧屹把做好的火药和药捻子分别装进两个箱子,锁好,钥匙自己收着。
“明天上山,”他说,“先试一小炮。”
“试炮?”顾清辞心里一紧,“安全吗?”
“找块孤石,人远些。”萧屹显然已经想好了,“试过了,心里有数。”
顾清辞知道他说得对。火药这东西,没经验,光听人说不行,非得自己试过,才知道威力多大,该怎么用。
傍晚,赵里正又来了,还带了老王头。四人坐在院里,对着图纸最后核对了一遍明天的工序。
“第一阶从半山腰那块平地开始,”顾清辞指着图,“先把表面的杂草、小石头清了。大石头先标记出来,等火药做好了再集中炸。”
“清出来的土石怎么处理?”老王头问。
“碎的土留着填田,”萧屹接话,“大石头,能用的垒坎,不能用的运下山,垫路。”
“运石头的活儿交给我!”铁柱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嘿嘿笑着,“我力气大,能背!”
“少不了你。”赵里正笑道,“明天咱们分三拨:一拨清表,一拨运石,一拨准备垒坎的材料。顾小哥统筹,萧壮士管爆破,老王头管垒坎,我管调度。各司其职,别乱。”
分工明确,众人都没意见。王婶又送来晚饭,几人边吃边聊,把细节又敲定了一遍。
夜里,顾清辞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转着明天的事儿。清表、运石、垒坎、爆破……一件件,一桩桩,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
外间传来萧屹翻身的声音。顾清辞轻声道:“萧屹,你睡了吗?”
“没。”
“我有点……紧张。”顾清辞实话实说,“这么多人呢,万一出点什么事……”
“不会。”萧屹的声音很稳,“我在。”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定海神针。顾清辞深吸一口气,是啊,萧屹在。这人办事,从来稳妥。
“睡吧。”萧屹又说,“明天事多。”
“嗯。”顾清辞闭上眼,努力把杂念清空。窗外的虫鸣渐渐清晰起来,一声,又一声,像在催人入眠。
第二天天没亮,村里就热闹起来了。男人们扛着工具,妇人们提着饭食,孩子们也跟在后头看热闹,浩浩荡荡往后山去。
到了山脚,赵里正把人集合起来,又简单分了下工。清表组十个人,由铁柱带头;运石组八个人,都是壮劳力;垒坎材料组六个人,跟着老王头;萧屹带着两个机灵的后生,专门负责爆破。
顾清辞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朴实的、带着期待的脸,清了清嗓子:“乡亲们!今天咱们开工,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咱们南山村,给子孙后代,开出一条新路来!活儿不轻,大家辛苦了!但咱们齐心,一定能成!”
“能成!”下面有人应和。
“开工!”
一声令下,众人散开,各就各位。镐头挖进土里的闷响,铁锹铲石的摩擦声,吆喝声,说笑声,顿时响成一片。
顾清辞在各个组之间走动,查看进度,解决问题。清表组进展最快,半上午就清出了一大片。运石组已经运走了几车石头,垒坎材料组也找到了合适的石料,开始初步修整。
萧屹那边,选了一块远离人群的孤石,准备试炮。他让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离外,自己拿着药捻子,小心翼翼地插进事先钻好的石缝里。
“点了!”他喊了一声,点燃引线,迅速跑开。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轰!”
一声闷响,石头应声裂开,碎成几大块,尘土飞扬。
“成了!”铁柱第一个跳起来。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随即兴奋地议论起来。萧屹走过去检查爆破效果,点点头:“威力够。用药量,可以再调。”
试炮成功,给了大家很大信心。下午,爆破组正式加入,对几块标记好的大石进行爆破。每一次爆破前,萧屹都仔细检查,确保安全。爆破后,运石组立刻上前,把碎石运走。
老王头那边也开始垒第一道护坎。他手艺确实好,石块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大小交错,严丝合缝,砌出来的坎又稳又整齐。
“王叔这手艺,绝了!”顾清辞忍不住赞叹。
老王头嘿嘿一笑:“年轻时在矿上,天天跟石头打交道,练出来的。”
日落时分,第一阶梯田的雏形已经出来了。虽然还只是清出了场地,垒起了一道护坎,但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收工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但脸上都带着笑。王婶领着妇人们送来晚饭,大家就坐在山脚下,边吃边聊今天的成果。
“照这速度,”赵里正啃着饼子说,“五天能把第一阶整出来!”
“那可太好了!”铁柱嘴里塞得满满的,“等五亩都开出来,咱们村可就真不一样了!”
顾清辞和萧屹坐在稍远些的地方。顾清辞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萧屹默默地把水囊递给他。
“累了吧?”萧屹问。
“累,但高兴。”顾清辞喝了一大口水,“看着一点点成型,心里踏实。”
萧屹看着他被晒得发红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心疼:“明天,你歇着。”
“那怎么行?”顾清辞笑了,“大家都在干,我哪能歇着?没事,就是缺乏锻炼,过两天就好了。”
萧屹没再劝,只是把碗里的肉夹了一块给他。
夜色渐浓,众人收拾工具,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山脚下恢复了宁静,只有新垒的护坎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灰白色,像一道崭新的印记,刻在这座沉默多年的山上。
顾清辞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第一阶梯田的轮廓隐约可见;山下,村里的灯火点点亮起,温暖而踏实。
这条路,才刚开了个头。但他知道,只要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总有一天,荒山会变茶园,梦想会成现实。
而身边这个人,会一直陪着他,走过每一程。
“走了。”萧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回家。”顾清辞收回视线,跟上了他的脚步。